自惭形秽
当潇湘苑更阑灯灭之时,除却外寝迟迟不敢入睡的柳世芝,内寝的苏玥也在这乌黑的夜中,了无睡意:
她因方才和沈沐辰约定好,待自己熟睡后,他便回去休息。是以,灯灭的那一刻苏玥就紧闭双眸,试图让自己快速入睡,如此一来熬了五日的沈沐辰也能早些回去。
可她的身体明明已经羸弱至极,但脑子里盘根错节的记忆,似要与她作对般,扰得她不得安眠。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那条幽邃巷子里的一切乌黑,她不由自主地忆起芳依向她控诉的每一个字……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当真得觉得这一切恶的起因都是自己,芳依落到如此地步亦是因为自己——是过去那一个个淡漠的眼神,是过去那一次次的含糊喝药,是过去一次次的疏于管束……才结下了恶的种子。
思及此,她的脸色越来越发白,她竟突然辨不清善与恶!
她突然想要呼救,想要寻沈沐辰,想要从这充满恶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可她尚未来得及睁眼,一个俯身而来的炙热怀抱,便先一步地打断了这一切。
那怀抱的主人一边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发旋儿,一边缱绻低语道:“可是又生梦魇?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这声音似有魔力般,瞬间击退了所有畏怯。
苏玥睁开了那毫无睡意的眸子,映出早已破碎万分的眸光。
她在沈沐辰的怀里微微调整姿势,将自己的头贴近沈沐辰的心口处,将自己羸弱的双臂缠绕在沈沐辰的腰间。以此来感受着他每一次有力的心跳,体会着他每一次起伏的呼吸,沾染上他所有的热度,仿佛只有如此,她那破碎不已的身心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就这样,苏玥维持这个姿势,足足半刻有余。沈沐辰在此期间说了很多句“别怕”,直至最后苏玥才低声回了一句:“沐辰,再给我讲些故事吧~”
闻言,沈沐辰将那只本来禁锢在苏玥腰间的手,慢慢移到她薄削的后背,一边轻柔地安抚着,一边温声说道:“那我现在起身点灯,继续为你念曹桀的游记,好不好?”
话落,苏玥微微用力抓紧了几分沈沐辰腰间的衣服。此时她十分害怕眼前这令人安定的温暖突然消失,遂讪讪接道:“沐辰,我不想听曹桀的游记,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讲讲你们在塞北如何以少胜多,如何智取胡营,亦讲讲你在那里认识的月亮,好吗~”
沈沐辰被她始料未及的回复问得一怔,连安抚着她后背的手都漏掉几拍。
苏玥见他不回,便抬眸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沈沐辰对上这琥珀色的眸子,似无奈又似妥协地应了声:“好,你想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磁性的嗓音再次徐徐地在内寝响起……
这次沈沐辰的讲述,还同这三年间寄给苏玥的信件一样,只讲了一半的实情——他只同她讲那天铁马战袍如何威风凛凛地直取胡领首级,却未同她讲那天马革裹尸、血染战旗下的千百万声悲鸣……
……
大抵无人会不喜欢听英雄得胜的故事,苏玥在沈沐辰编织的故事中,紧绷的身心渐渐放松,脆弱的神志也渐渐有了几分睡意。
沈沐辰低头望着,在自己怀里渐渐安然睡去的苏玥,心中的涩意、疼意、爱意渐渐涌了上来。他突然想回答方才苏玥让他讲的后半句——“亦讲讲你在那里认识的月亮,好吗~”他突然想向睡着的她,说出那些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妄言。
只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先是自欺欺人地,小心翼翼地附在了,苏玥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上,而后低低缱绻的嗓音在苏玥的头顶再次响起:
“小病秧子,你还想听我和月亮的故事吗?其实我们不是在塞北遇见的,我们四岁那年就在这里相遇,我们彼此互相陪伴了很久很久……可是三年前我弄丢了她,你能帮我将她找回来吗?”
话落,他便似难堪又似解脱般地在苏玥的发旋上,印上一个轻轻的吻,而后他才似完成所有事情般,允许满身的困意和疲意渐渐上涌,最后他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同苏玥抵足而眠。
可此时闭上眸子的沈沐辰没看到的是,怀里的苏玥那稍纵即逝地,微微眨动地睫羽。
因为,苏玥方才并没有完全睡着,她在半梦半醒之间隔着虚隐在她耳上的手,听到了沈沐辰最后的低喃。
就在她的思绪还想细细分辨,这低喃背后令人无限联想的深义时,孱弱的身躯却先一步昏睡过去。
……
卯时,晨光熹微透过厚重的床幔,逐渐充满整个帐内,而其间交/颈而卧的男女也渐渐显现出来。
外侧那个欣长的男人,以一种绝对守护者的姿势,将怀中纤弱的女子紧紧地桎梏在心口;而内侧那个纤弱的女子,又似寄生的菟丝花般,手脚并用地攀附在那健/硕的躯/干之间……
他们和谐地似生来便是如此,仿若无人搅扰便能永远这般共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