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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
时至季春,半宿凉雨潺潺。昭江独立窗前对着梅杏青小。
自打母亲过世,昭江甚觉时不待人。菊花开罢转眼入冬,冬雪一落年节又至,大伯父往京城去了又回,窗边云杏不及细赏便是一地纷纷,母亲故去竟有半载了。
前日是潇池生辰,孝中不能大办,父子三人凄凉对坐。潇池红着眼睛说他宁可不过生辰,只想为母亲再贺一回寿诞。昭江暗自细瞧父亲,父亲抹一把潇池眼泪笑得凄凉。
他再三猜不透父亲。那时闲言传在耳里,昭江逼着柳官儿说了个明白。如今逼出的“供状”梗在心中反成块垒,浇之不散。父亲十数载只字不提,心中究竟作何想?他如何看母亲,又如何看自己同潇池?大伯父呢?他又怎么看?
心事累累盈胸,昭江不知觉间立在了梅树之下。繁花早尽,梅叶碧翠,点点梅子青小,昭江抚一把嫩叶,枝头残雨淋淋滑入袖中沾湿袖管。
正是愁绪满怀独对落英,却无一字堪与人提。母亲去得洒脱,将半生秘辛抛得干净,却留他“父子四人”在这往事泥淖中愈挣辄陷。昭江至今不知如何面对母亲。他不是全然不怨的。可每每想起,仍是止不住地悲从中来,除去思念,仍是思念。
“……可与人言,无二三。”昭江望一阵梅梢,低头踽踽离了屋院。
——阿江也没有娘亲了。
昭江心事如春江逝水,正是愁绪难遣,眼前青石路忽断了,抬眼望去,一垣粉墙横在目前,墙上月洞门大开,侧边立着一块湖山石,上头细细镌刻:“榣山上馆”。他胸臆一阵温热:竟在那人门首了。
此处正是宋宅花园尽北角,粉墙黛瓦围成一处园中园,是平日家班起坐、习曲之所,老太爷亲自取了这个名字。宋宅宽阔,花园在西,房舍在东,五进三跨,澄信父子的五房便在中间一跨正北角,打后门出穿堂向西不远便能直入花园东北角门,入口便在“榣山上馆”。
门内缈缈传来小优清唱,悠悠细细听不明白。昭江向里望望,瞧不见人。正犹豫,一个墙根拿着顶的小子翻身下来走近行礼,笑道:“柳哥现下不在,园里逛去了。”
昭江微笑,让那小哥儿去了,自己跨入月洞门,穿过小院再往南去。路上经过戏班堂屋,几个女孩子齐声拍曲,莺喉既缓且细,恍惚如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昭江流连赞叹,一阵伤感……果真,他一人立了这小庭深院……柳儿不在这。虽非刻意寻他,此时访个不遇,不免心酸委屈。昭江抬头再望花园,春水如碧,亭台轩榭依然,隔夜春雨,到处湿湿漉漉,草木被浸得油润,一株桃花却已凄楚零落。他向南步入花园,身后渺然追来一句:“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情似去年……么?眼前花岂是旧年花?便是眼前花,目之所及亦是一地零落,待到明年,又是一去难寻。一年年花开,一岁岁花落,春红一茬茬零落无处寻觅,万紫千红皆作了土。昭江攥了川扇一叹再叹,怕人瞧见轻吸一回鼻子。
花园草木扶疏、亭台隐约,昭江瞧不见里头,孤零零涉级过廊,穿过一处邻水馆阁,望见西手一泓碧绿池塘。
宋园营造颇具古意,隔断不多,园中心是南北勾连的两泓幽池,水面阔大。两池以溪泉相通,溪上架设曲桥。池岸湖石迂回奇秀,溪畔则是湖山石堆叠成峰,娟秀峻逸、曲折幽深,其中有小孔可通人行,石山子下一栏药圃,植以牡丹芍药等诸般无算,殿春时节花团锦簇。
这山石、花圃景致并非随意捏造。先先代家主宋相国当日依牡丹亭《惊梦》一折设下山水亭台,家班自第一代始便在园中就景扮演。卅年来正不知多少优伶拉着“丽娘小姐”转过芍药栏,紧靠着湖石边,挣得个草藉花眠,抛却了似水流年。
柳儿亦不知拉着青鸾、彩玉转过几多回。昭江微笑。
愈往里去,花木愈深,走在石子花街上,落花渐渐满地不能躲避,昭江自觉无处下脚。展眼所及无一处不是绿肥红瘦,便是牡丹亦早着了憔悴颜色,芍药花枝初成便已垂头,连夜春雨,晚来风急,毕竟太匆匆。
昭江不忍践上春红,立在当地犯起踌躇。早听说唐六如当年桃花庵中锦囊葬花、携友大醉,吟成“花前人是去年身,去年人比今年老”。前时恍惚又听金陵张家有位表小姐亦效此风,自家花园设下香冢哀泣残红。
当真是性情中人了。昭江暗叹。六如诗酒纵情、挥洒落拓,对了花冢能以长歌当哭,待到张家闺阁,虽是香冢仍旧,却已没了纵酒恣肆,而到他,不单无酒,连悼花哀歌亦无从出口了。
望着脚下,昭江踌躇再三不愿蹍踏落花,无可奈何,只得将一双素绸双梁履同罗袜一并褪去提在手上,俯身一手将落红尽力掇入袖中,赤了一双青白细踵踏在青石上,尽力避开落红、曲折向前。
昭江边拾,足边落红沾透露水,他一袖漉湿,脚上亦尽湿透,足底冰凉。再往前,跨过石桥转而向西,一路花街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