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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君心隔星汉
纯仁同妻子隔了一张几案坐着,半晌长叹一口气。
周氏听见略吃一惊,抬头望向纯仁,纯仁却沉着脸不见什么表情。周氏缓缓又将秋波沉下。
黄昏日影渐渐侵入画阁,斜斜划在两人脚边。许久无言,门外天色渐沉,秋空浸上一抹欲说还休的紫。
“这几日陈氏常来?”纯仁忽道。
周氏未开口先吸一吸鼻子,“是。”
“可有什么话说?”
“爷自然知道。”周氏仍握着帕子,“背后说了顾妹妹不少。”
纯仁“嗯”一声又没了话。
丫头进来掌灯,川儿自捧了两盏茶上前,先一盏奉与纯仁,另一盏捧给周氏,伺候完捧着茶盘就要下去,纯仁忽开口将她叫住。
“你方才在屋里说的什么?”
川儿一阵心虚,立住了小声答道:“奴婢没……没有说什么……”
纯仁抬眼望她:“姑奶奶胆小怕我,六奶奶比我还可怕,这些可是你说的?”
川儿当即跪下,忙忙望一眼周氏,再求着纯仁道:“奴婢年幼不懂事,小孩子嘴里混说白道,爷爷饶奴婢这遭罢,奴婢再不敢了!”
纯仁“咯啷”一下撂开手上茶盅,周氏立时起身。
“姑奶奶……那是浙江巡抚夫人、吏部给事中夫人!‘姑奶奶好笑’……我看你是嫌我不够好笑!”
周氏也被他唬住,忙忙上前影住川儿,“爷饶她这次罢,她小孩子不懂事,奴好生教训她,下次再不敢了!”说着就要跪下去。
纯仁两步上前扶住周氏,强拉了她双肘往椅子上坐下,放低声音道:“不干夫人事,夫人坐。”说完又厉色对了川儿,“言语轻佻,后堂传舌、挑唆生事,留你这样人在主母身边必然招祸。”
川儿才听一半已惊得张大了眼,顾不得规矩抬头望着纯仁,“爷爷开恩!奴婢死也不肯离了奶奶的!川儿错了!川儿再不敢了!要打要罚都依爷爷,只别让川儿离了奶奶,川儿求爷爷了!”说着一面哭,不停给纯仁磕头,口里只是“求爷爷了”。
周氏直在一旁滴泪,却不敢再劝,只顾抽噎。纯仁死沉着脸一句话没有。半晌,周氏勉强咽泪道:“奴身边只这一个海东的了。”说着又垂下泪来。
纯仁没接话,盯着脚底金砖许久。又半晌,烛火噼啪作声,川儿死死伏在地上。
“念你是夫人家乡旧人,今次便饶你一遭,日后再有背后弄舌之事被我知晓,便收拾回海东去罢。”川儿听了抬头望望周氏,抹了眼泪一个头磕在地上,“谢爷爷开恩!”纯仁挥手让她下去了。
川儿走了,周氏仍在椅子上无声抹泪,双颊绯红。纯仁忽然起身,周氏以为他就要离去,赶着要送,不想他却一径往次间去了。周氏不得主意,看纯仁随手抄了一本经书往榻上坐了便看,只得上前将榻桌上灯烛拿簪子挑亮些。
纯仁并不抬头,周氏瞧着纳闷,看看天色将晚,只好打发了丫头先下去,自己拾起才做一半的针指在榻那一头绣起来。
没一盏茶功夫,纯仁忽道:“不是头疼么?何苦夜里做这个。”
周氏吃一惊,抬头望向纯仁,手扎破了也不晓得。纯仁仍沉着脸不看她,周氏望一阵眼睛又湿起来。
纯仁抄着书只作不理,周氏一动不动低头垂泪。纯仁余光瞥着周氏,看她手指一滴滴往绣绷上滴着血。纯仁终于耐不得,长叹一声走过去拉了周氏手拿自己帕子帮她擦拭。擦完又拿帕子裹好了帮她握着,待血慢慢止住。
周氏许久不同纯仁靠得这样近,竟有些羞怯,心跳快起来。此心一起,旧事重上心头:十五载冷冷清清,自打那人来了,他眼里哪还有自己!那才是他嫡嫡亲亲的志诚姐姐,奴算什么!
周氏顿生不忿就要抽手,不想却抽不出,纯仁牢牢握住她食指皱眉道:“莫动,让它流净才好。”
周氏登时委屈得就要下泪:这算什么!可到了却什么都没说,狠命忍下去了。
戌时过半,丫头进来伺候周氏卸残妆,见家主仍在,知情是要留宿,使个眼色另唤人来伺候纯仁洗漱。晚妆卸毕,丫头们关门去了,纯仁自去卸身上宫绦。周氏瞧见,低头走近了伸手替他去解,纯仁松手由她摆弄。
宫绦卸了、道服宽了,贴里也宽去了,周氏觉着些尴尬,停了手。纯仁伸手接过卸下的衣物挂在屏风上,说句“夫人早些安歇”,撇下周氏顾自上了床。
周氏低头转过屏风卸去衫袄、马面,也钻在床上另展一床锦被盖在身上。
夜阑人静,丈夫人在身侧不过一尺之外,两床衾枕间却冷似银汉。冷烛幽月,朦胧清光将丈夫侧影勾勒得俊拔,纯仁一动不动,周氏偷望他一回又别转头去,将锦被紧紧裹在身上。
不知多久,纯仁忽道:“川儿多大了?”
周氏以为他睡了,吃一惊,“转过年就十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