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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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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又是那座宫殿。

深红的门高高闭合,他仰头看,伸长手摸不到上面镂空的刻花。柱子也是高高的,从他能记事起,撑起四面墙一个穹顶,巨大的盒子倒扣着他,将他压成一点灰尘。

阳光从门上的镂花洞里射进来,光束照到女人的衣裙上,那片裙摆伶仃地荡着。极偶尔的时候,他会被女人抱进怀里,女人的怀抱也是冷的,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时易世变,那个女人什么模样,他早已忘了。于是梦见的她的面容永远模糊,只有那点着红胭脂的唇角,冷得像地砖的空裙摆,还有脚上一对合欢花图样的白绣鞋。

常常,女人席地对着破裂的铜镜,梳她怎么也梳不齐整的头发,往鬓旁插那些丢了珍珠没了翡翠的老簪子。她的目光,就在裂纹斑驳的昏黄镜面里,空洞洞地看向他。

反反复复说的那些话,他的父皇最是宠爱她,赞她舞姿绝世天人难比,兴土木为她建了嫦娥月宫上的广寒楼。说不日就会接他们母子俩出去,还说他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六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窗前徘徊的一个个影子,提着馊饭的桶摔在地上,推攘让他去死,喝骂他是投错胎的夷狄鬼。

在梦里,他旁观女人沉溺于死去的君恩富贵,不肯醒来面对残羹冷眼。女人在空荡荡的宫殿里飘来荡去,起舞哼歌。她小小的孩子,缩在角落里瘦成一片影子。光阴肉眼可见地腐烂在这座宫殿里,阳光一天暗过一天,铜镜裂到照不清她开始起皱的眼角,红胭脂在锈盒里干涸失色。

没有人来。一直都没有人来。

终于终于她等不了了,在他五岁时用一根白绫挂上横梁,自去了她的极乐地。

空旷的宫殿里风太大,穿着白绣鞋的那对脚晃晃荡荡,在他的头顶晃了一天一夜。鞋上的合欢花,是她伏在案前一针一针绣的,抱着他教他念花名。

直到随推门吱呀声涌进的光冲破黑暗,惊叫成片,混乱中他被抱出这座漆黑的宫殿。捆着他胳膊的力道捏痛骨头,他回头极力扭着脖子去看身后。

看什么。大约是雏鸟对于草窝的最后一点留恋。

白绣鞋和女人的脸淹没在冲上去的人影里,他的眼睛被阳光吸引着往上看。

黑又冷的宫殿上头,屋顶金光灿烂。

——

凤应歌从假寐中醒来,轿子正落地。

扶帘而出,大片的阳光泼洒在他的玄色袍服上,大袖金线熠熠。

涉南向西,再见不到如北境之上,广撒辽阔大地、涤荡一切阴霾的阳光。

这许多年,凤应歌最恨别人说他像他的母亲,那个为情爱而活为情爱而死的女人。他警惕着,提防着,那抹飘荡在空旷宫殿追逐情爱虚幻的影子,会不会忽然就降临到他头上。

却不得不像一抹影子,从大朔的冷宫流浪到夷狄的牢笼。

那座宫殿之上看到又触不可及的金色,就如本属于他又被剥夺的权力。令所有人惧怕,不敢欺侮他,只能敬他尊他的权力。他发誓,他汲汲以求,利用一切可以利用,攀附一切可以攀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带着这样的决绝,回到大朔后,他自请到北境做一个最低下、最生如蝼蚁的步卒。戍边防线之外带给他灾祸的起源,要么在鲜血死亡中终结,要么在绝地淬火后重生。

可北境之上,汹涌向他的,是阳光。

——

回洛临城的车架因突如其来的召令,辄道改向王都城,又被今安搁置下来。

案台上招展的白梅阴翳蓬大,在她的衣上、发间下雪。今安烦不胜烦,却没有让人搬走花瓶。

“令召诸侯,将军为何耽搁在此。”

来人走进议事堂中,玄袍曳地,且行且近。

今安头也不抬,“王都城内摄政之权已被他人拿走,殿下竟有闲心到本王此处说话。”

凤应歌:“我那位皇姐向来不显山不露水,一经她得手哪能再吐出来,何必做无用功。倒是将军有烦忧事,可要应歌为将军解忧,除去耽搁你车架的祸根。”

闻言,今安掷了茶盏,“你敢。”

“我敢,我当然敢。”凤应歌不惧反笑,“所有阻挡将军前路的,无论是什么,应歌都要为将军除去。不计得失,不计代价。”

不计得失,不计代价。

今安闭眼一瞬,目光刺向他,“可本王南下之后,却是你阻拦最多。”

大踏步进来的人被这句话拦在三步之外,立在推开的窗口旁。

“靳州是你,菅州亦是你。”今安说,“你处心积虑,野心之大,令本王不寒而栗。眼下又何必惺惺作态?”

凤应歌站在窗边,阳光照处逆着他身形,阴影投下大片,辨不出他神色:“应歌以为前夜后,你我即使不比以往,也该是朋友了。”

今安拨弄垂下的梅枝,不看他:“罗仁典不过是你所设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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