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欢(四)
被鞭子抽起的红痕在冰镇后没有再胀起,但也足够骇人。将一张白玉面扯开好大瑕疵,又是伤在脸上,药性重些的伤药都不能用。
回到府里后,下人捧来药箱打开在桌案上,今安拈着虞兰时的下颌仔细打量,又被他湿透的袖子引去目光:“怎么弄成这样?”
冰天雪地里走了几遭,湿透的袖管冻在胳膊上,他整只手臂冻得跟冰块一样,被今安扯回去院里。
这处院落盛秋的桂枝全凋,厚雪落了满院、压着墙角几棵高大的青松。院里本是今安一人独住,如今虞兰时被安置去了西厢,清早抬进的一地箱笼早已搁放整齐,昏影林林立在映进的雪光中。
西厢中未建地龙,未生炭,凝滞了一室冷意,让人踏进门就是一个寒颤。
虞兰时被赶去了屏风后换衣。
今安命人点炭,下人忙不迭提着炭箱夹钳等用具进来,战战兢兢回禀:“这些事情本是贴身小厮主理,但小的们忘了这位客人未带随侍,一时疏漏,怠慢贵客,还请王爷恕罪。”
炭火烧起,炭盆被提去下风口,噼啪溅着火星腾起暖烟,今安没有再追究,让人下去。
屏风后换好衣裳的人拐出来,绛紫冬服,一双伶仃流风的大袖里雪白缎口翻卷如云。
愈称得他面上那道红痕狰狞。
桌案上摆开了药瓶,她挑拣着,抽空向他勾手。
他过去坐在她旁边,为方便她上药,略略低下头颈,靠向她。
炭火驱散了周身僵寒,又借由她的指尖掌心,并着药膏抹上他脸上伤处。火光映着她的额头至下颌一线,睫尾扇落许多碎光,落在咫尺处。
脸上的刺痛扯回他心神,他敛下眸光,忽然重提旧事:“我与王爷住在一处院子,终究于理不合,还是兰时搬去别处罢。”
这件事情从他昨夜踏进来就说过,当时今安听后只摆手搁下,此时听他再提,目光从红痕挪去看他眼睛,“这座府邸除了我这里,其他地方都住满了,燕故一特意交代别让你去跟着挤,他嫌弃。”
虞兰时:“……”
“怎么?”今安见状便问,“与我一处院子辱没了你吗?”
他忙忙摇头,支吾道:“只是小淮公子本已对我不喜,若是我这般呆在你身边,难免更令他不快。”眼眸半阖起,颇有些低落。
今安指腹将药膏铺平,碾匀在他面上的伤痕处,随口道:“太过骄纵不是好事,今日的事情是他无理,他必须反省认错。在此之前,你不必理他。”
他应好,又去拽她的袖子,蜷在掌间:“但是要王爷与兰时一道,只怕连累了你的名声,毕竟……”昨夜她说的立正立侧几字扎成他心口的刀,现时仍隐隐作痛。
他没有再说出来。
今安轻笑一声:“我哪来什么名声,全天下皆知我恃功不敬,为皇庭所厌,恨不得以叛贼之名除之而后快,难道还有比这更坏的名声吗?而且以前军帐时有短缺,这些都是寻常。”
虞兰时闻言愣住。
寥寥几句是不曾探问过的她的以往,之前仅仅从书上翻过的累牍功绩,皆是两三笔带过,未有深谈,留下遐思悬念无数。
何况是她戎马数年生涯的细枝末节,他无从得知。
药膏抹匀覆盖那道红痕,仔细看过没有其他伤,今安拿起湿帕子擦手,被他接过去,细而缓地,仔仔细细将她手指一根根擦净。
持剑引弓经年磨出的薄茧,留下浅浅印记的旧日疤痕,无序点缀在她筋骨锋利的修长手掌上,被他双手捧着,虔诚落下一个轻吻。
不知何时起,两人间的肢体接触日趋自然,如滴水穿石般,甚至常常逾越界线。
从戎数年,今安从不在意这些所谓授受之戒。
他很早就知道。
药味混着香气弥漫鼻端,虞兰时想起初见时,被她剪开了衣裳上药的情景,还有,被船祸圈禁在寸地浮荡的那两天。
临近而遥远的一月前,他厌倦了洛临城的终日流水和四方屋檐,头一次由着性子乘船出行,父亲母亲忧心地提出随行也被拒绝。
游记上的风光并非引人入胜,但他想着总归会有不同,可在连州边界见到和洛临别无二致的城墙城门后,倦怠更重,连城门都没有踏进去便折返。
然后遇见她。
少年人尚未识情窦何物,眼里梦里就全是她了。
指尖被湿软碰触,极轻极珍视,雪光透过窗棂投下繁复图案,明明暗暗笼罩着窗边二人。他弓着颈背,一线璀璨正照进他仰起看来的眼中:“那时的你是怎样的呢?”
——
燕故一外出归来,看到院前窝着一团阴影,正辣手祸祸着一棵青松,拽下满地松针,后脑勺平日神采飞扬的几根辫子都不翘了。
于是走过去揪起人来问他。
被揪住辫子的小淮很低落:“我惹王爷生气了。”
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