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第一章：再见

灰蒙蒙的天空下，斜滴的细雨间，堆叠的银杏叶上，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的雨伞顶，都携着初秋的冷意。街道上，车水马龙，返校的学生们熙熙攘攘。

金赫奎撑着伞，从出租车上下来，便一脚踩到水坑里，溅湿了裤脚。阔别了一个暑假后，学校倒影在地面的积水里，被他一脚覆盖。他走过马路，两棵巨大的桑梓树起身欢迎他回校。它们像两位彬彬有礼的服务员，又如可靠的守卫般驻在大门两侧。树荫没过了灰色的天空，一块巨大的黄蜡石卧在门口，以隶书字体铭刻四个大字：侜台中学。

他穿过校门，一边小心地避着水洼，一边看着人流拥挤的校园，内心犹如被滔天巨浪席卷，掀起万丈澎拜，一阵豪情壮志浮升心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今天！我要开始我崭新的人生！

哪怕此时的雨再大，金赫奎心中一团炽热的火焰已经熊熊燃起，就是为了这新的一天的绽放。他渴望，能拥有一个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人生。他渴望，能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他渴望，能在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新环境里开始新的生活。因此在暑假里，他剃发明志，剪短了头发，下定了决心，誓要在新学年里一改高一时的颓废，跟过去的自己再见。怀着这股信念与信心，迈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步伐，金赫奎来到了教学楼，看见了高二（2）的班牌，于是收起伞。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电影末尾时与反派决斗的主角，深呼吸几次后，昂首挺胸地踏步前行，全身绷住劲地踏入未知的教室。

教室里已经来了二三十个人，但是除他外和一个在睡觉的男生外，全是女生在吱吱喳喳地谈天说地。

如此多的陌生异性一下子聚集在自己眼前，令他顿时心生惧意，下意识停住脚步。对于金赫奎来说，连和女孩对视一眼，都会使他心跳加快。他踟躇了一会，如果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的话，那么自己的决心不就是个笑话吗？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闯进来。偷偷窥探着四周，低着头，也不敢找人搭话，最后坐在了那个男生的后面。见自己的出现没有引起什么骚乱，他的心中舒了口气，但又有点小失望。

班级里的女生们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也一一落入金赫奎的耳里。他趴在课桌上，用余光打量着花枝招展的女孩们：一个鼻梁高挺，头发微卷的高挑女生在左摇右摆地扭腰，像是在跳什么自少数民族的舞蹈；一个打着耳钉，染着棕色头发的少女则是指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和旁边人解释：“我这发色是天生这样的！”还有一个女孩，背对金赫奎，正在自个扎着马尾。

那女孩熟练地扎好了头发，双手背在身后，短袖校服露出了她两只白如凝脂的胳臂，挺直的腰背勾勒出一道迷人的曲线。背影窈窕，如一枝含苞待放的玉兰，时不时捂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他目不转晴地盯着，不由得入了迷。但那边的几个女生察觉到了贼眉鼠眼的金赫奎，小声地提醒那个女孩，对这边指指点点。金赫奎做贼心虚，在那女生回头之前，迅即转头看向窗外。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哪怕是窗外的阴雨天，在少年的眼中也明媚如春。

政史地的班级，果然有好多漂亮妹妹。

有些许的□□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没注意周围的女生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避而远之。金赫奎的脑内浮想联翩，期待着漫画里的恋爱喜剧情节，心中小鹿乱撞，幻想在校园的转角，会不会有美少女的意外邂逅。但是，每当他沉湎于美好的幻想时，总会条件反射地因为美好的事物而感伤忧己——万人倾羡的繁华烟火与他又有何关系？他能欣赏的，只有绽放过后的一片狼藉与尘埃，那才是独属于他的“灿烂”。

他叹了口气，像鸵鸟似的，把头埋进双臂，想起了曾经，想起了他最好的朋友——田野。

那时在读小学的他住乡下外婆家，而田野就住在隔壁。年龄相仿的两人很自然地就成为了朋友，虽然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每次假期，两人都心有灵犀，会默契地找对方一起玩耍，久而久之便熟络了。而那时，是他儿时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搭档打4399上的双人合作游戏；每晚等金鹰卡通黄金时间段的动画片播出；他还会偷家里的钱，去校门口的小店买《知音漫客》，和田野边看边争辩琉星和十月谁才和九月是一对；还有在乡间的田野里追逐打闹，他酷爱抄起木棍当作宝剑，挥打横劈路边的狗尾巴草；夕阳下，晚风撩起少年杂乱的头发，把欢声笑语都吹向了不可逆的过去。在金赫奎的回忆里，田野的身影，没有缺席任何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他的每一个笑容，都伴随着田野的欢笑。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升初中前的那个暑假，因为家庭的原因，田野随父母搬去别处，金赫奎才和他断了联系。从此，再没见过。

和田野在田野里追逐打闹……

想到这，感觉像是在念绕口令一样的笑话，他有点难过地嗤笑一声。

已经有三年……不对，是四年没见了。想想懵懂的岁月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