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初雪(五)
水,是烟雨江南,淌的是春风撩人,柳风拂面,不自觉便沉醉在那温柔乡里。
何朝芙的琴音倒是叫人清醒。
至少彼时昏昏欲睡的宋听声是被那一声峥嵘弹醒了。
琴音铮铮,长弦凌厉,北方呼啸的朔风,扑面而来的是西疆干燥的沙尘。
四周是丝竹缠绕,金樽玉盏,绵绵细语,美人腰肢。
她坐在大殿中央,弹的是长河落日,狼烟土墙。
如同长剑出鞘时可斩万物的一声清鸣,白光含刃,叫大殿上垂下的纱幔都颤颤摇晃。
玉指抚,连音响,长音散,一曲毕。
宴会上的众人尚未回神,有几人面面相觑,窥了眼陛下的神色,不知在寿宴上奏此颇有些肃杀气的曲子,该不该夸。
倒是皇上撑着脸,笑问道:“何姑娘弹得是哪位大家的曲子,朕倒是没听过。”
“回陛下,”何朝芙的声音透过垂着的一层面纱:“是臣女自己谱的曲。”
“哦?”皇帝颇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道:“不错,可有名字?”
“尚未取名。”
她说这话的时候,宋听声不知为何,总觉得面纱下的那双眼正看着自己。
“无名之曲?”皇帝抚掌而笑:“也好!也好!曲子谱得好,弹得亦好,赏!”
那一曲后,宋听声再遇上何朝芙,总会不自觉得多看上几眼。
不知是因为那长歌一曲,还是因为那隔着面纱的遥遥一眼。
可后来,等她有由头同何朝芙说上话
却只听得她说——
“我不喜欢你。”
何朝芙冷冷地开口,指尖从琴弦上收回,未曾分给宋听声一个眼神。
“你我无话可说。”
言罢,她起身长立,抱琴而去。
这是她和何朝芙唯一的一次交谈。
一次……极为糟糕的交谈。
宋听声正走着神,突然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冬日里地上本就湿滑,偏生那人力气还不小,叫她脚下的步子顿时不稳,眼见着要往地上摔去。
她闭上眼,心道可别摔破了相,否则她那便宜哥哥还要白担心一场。
可还没等她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便有人扶了她一把。
何朝芙拉住了她的手臂,见她站稳后便收了手,转头皱眉呵斥道:“怎么做事的?”
那小太监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实在是对不住!冲撞了各位小姐!奴才、奴才是在找二殿下……”
“二殿下!”一旁的苏菱惊呼出声:“二殿下……也在这西花园?”
“是。”那奴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接话道:“这上午头二殿下同诸位皇亲国戚在殿前为陛下祝过寿,下午便想着,要来这西花园走走,奴才拗不过,便随着殿下来了。”
何朝芙皱着眉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跟在身边?”
小太监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奴才原是跟着的,二殿下走了会儿便偏不要奴才跟着,奴才也没法子,便只能让二殿下一人……可谁知,过了这么一会儿功夫……”
“啊!”
那小太监话还没说完,便突然被苏菱的一声惊叫声打断。
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身前的一片花丛,只见花丛的花枝摇曳,窸窸窣窣地冒出一个人来。
小太监险些喜极而泣:“二殿下!”
从花丛中走出来的,正是萧明煜。
他一身华贵的衣袍上沾惹了些花枝落叶,棱角生得分明,偏偏神色间还带着些少年气,瞧上去当真如传言所说,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闲散王爷。
萧明煜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了宋听声和苏菱的中间。
他如今年仅十六,身量算不上高,只堪堪比宋听声的肩膀高上些许。
他开口,声色尚不沉稳,音色明亮如日。
“方才苏姑娘说,宋姐姐衣裳上的纹样是父皇赏赐给宋家的,做不得数。”
苏菱万不敢在皇子面前造次,萧明煜此言一出,她顿时吓得有些发抖:“臣女并非……”
萧明煜声调平缓,打断了她的话:“那不知,本王送的东西,苏姑娘可看得上?”
话音未落,他便转过身,解下了系在腰带上的贴身玉佩,递到了宋听声的面前。
他神色认真:“宋姑娘,这是本王的玉佩,如今便赠予你了。”
宋听声慌忙拒绝:“殿下,这可万万不可……”
“怎么,”萧明煜未曾料到宋听声会拒绝他,微垂下眼,神色竟透出些委屈:“姑娘是瞧不上本王的东西?”
宋听声连忙下跪:“臣女不敢。”
“明煜。”
一道如玉般的声音传来。
“不可胡闹。”
众人看去,便见得太子萧明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