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皇后本就不喜皇宫,身子从还在闺阁的时候就不好,在越茵因为落水一下子沉疴缠身之后,她对皇帝说自己恐怕遭了上天厌弃,摘下后冠换成木簪子,自请带发出家为尼。
但越茵知道她决不是这样想的。
皇后是个顶聪明的人,在发现自己无法摆脱终老深宫的命运后,就开始反过来玩弄别人的命运。
那次落水的幕后之人并不难猜,皇后就更是了然,但她隐而不发,那位妃子是外族人,族里世代为禹朝供战马,更何况越茵又没有死,捅出来也要不得她的命。
皇后向来是个懂得蛰伏的人,她想要一个人的命,可以为此筹划数年。
皇帝言出法随,向来容不得小人在眼皮底下作祟,对这件事的态度却始终模棱两可,直到见皇后非但没有强迫他颁下责罚的圣旨,还把罪责归为己身,就算知道她提出离去是一种变相的诘问,那颗风流薄情的心也为之一颤。
他似是安慰似是补偿,一连半月宿在坤宁宫,想尽办法挽留皇后在后廷-
皇后提出要去的,是皇城东的智化寺。
越茵曾经坐在皇后膝头上问她:“你真要走?父皇可不是什么专情的人。”
大病初愈的皇后坐在剔透的阳光下像一尊菩萨像,连手指骨节都泛着白,摸上越茵格外漆黑的乌发后,更显得对比惊人。
她笑着说:“你父皇是个聪明的帝王,他纵容妃子争他的宠爱,却从不给予真心,我陪他这么多年,只有这一次感受到了一点,也许我以前错了,对没有心的人来说,若即若离才是对的。”
越茵紧皱着眉。
因为皇后的决绝,皇帝在西苑圈了一大块地,专门建了一座黑色琉璃瓦的佛堂,佛堂之外长着一大片杏林,她像一个真心忏悔的人一样,把凤印都给了别人暂管,关起门来,不问世事——
这当然不可能,越茵还在坤宁宫。
实际上,皇后把佛堂当成了能使她安静筹谋的宝地,在青灯古佛之下,她能够把所有线索和各种复杂的关系一一缕清,不到一年,她就杀了那个害越茵的妃子。
但再多的人命也救不回越茵的身体了,她的体内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无穷无尽地吸吮着她的精气,喂下去多少珍稀药材都无济于事。
皇后没有要事是一直呆在佛堂不回来的,今年也一样。
她在越茵六岁以前致力于整顿后宫,在越茵六岁以后就开始暗地里接触朝臣,通过娘家的势力提拔她看得起的人才,再想办法安插进各部和地方。
她甚至没有让后宫再出生一个皇子,直到现在,皇长子也才八岁左右。
越茵冷静地旁观,她一开始对皇后的动作视而不见,因为后宫干政往往不得善终,但她是最没立场说这话的人。
但渐渐的越茵妥协了,她读书过目不忘,且涉猎很杂,皇后私底下常为她运来各州官府的邸报,甚至以自己看的名头叫国舅爷票拟的时候将纸条背下,再以特殊的记法撰抄一份送进内廷,或是越茵直接出宫找国舅爷拿回来。
当初先帝临终时把越茵的外祖父孟老定为顾命大臣之一,等她外祖父卒了之后,家中非但没有逐渐败落,因为一女成了皇后,一子成了刑部尚书,反而更加鼎盛,等她舅舅以刑部尚书兼工部尚书入内阁议政,又被封少师之后,孟家就更势大了。
身靠这样的外家,又是唯一的嫡出公主,越茵的吃穿用度连皇子都无法比拟。
但这还是没什么用。
越茵缓步走向榻子,快一丈长的榻身铺满了软和的狐狸皮,还垫上了一层薄锦被,可将身子砸到上面的时候,全身的骨头缝里还是泛着疼。
是要发热的征兆,但应该可以挺过去。
越茵熟练地下了判断,她没有吱声,李嬷嬷将被脚掖好后就退到屏风之后待命。
“熄灯吧。”越茵脱了外衣躺下,光亮一下子消去。
因为嫌弃油漆太俗,这殿内的墙壁越茵都叫人刷上了石灰,磨得极光,又用彩纸伪作冰裂纹的瓷器贴在墙上,此时正好在昏暗中去数墙上裂纹的数目。
越茵从一默念到三百,终于把自己念得眼疼不再清醒。
“有人不知怎么直冲冲闯进宫里来了!”
“闭嘴!殿下睡着呢!”
越茵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睁开眼。
大的声响是没有了,但窃窃私语很快蔓延:“跑进来好像是两个皇子,还带着仆从。”
“陛下都下过口谕,冬日我们殿下静养的时候不准人打扰,尤其是孩子,怎么还有皇子敢来?”
“不清楚,春惜姑姑刚好回来,已经出去了。”
风雪在门户开启的霎那嘶吼了一瞬,不知什么时候更大了。
越茵微微皱了眉头。
春惜脾气爆,只在她面前卖蠢,这姑娘护主的很,八成会以为是谁故意进来搅她。
越茵挣扎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