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犹可追

暮夏的晚风还带着灼灼的热气，贴在胸口的脸颊却是潮湿而冰凉的。

卢煜衡也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这好像是靳子佳第一次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哭。

从前她的喜怒哀乐都裹在不透明的罩子里，所有的跌宕起伏经过层层过滤，映到他眼中的只有古井无波。

看起来很坚强。

可卢煜衡明白，敢于表达脆弱，或许是另一种勇气。

天空像打翻了的墨汁在深蓝的幕布上晕开，愈渐浓稠，边缘也变得模糊，将人裹在了一片昏黑的夜色里。

反正也没人看见，他索性摘掉了碍事的口罩。可指尖还没碰上靳子佳的脸颊，她就别开了头。

他于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用手慢慢替她整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等到泪痕都风干了，靳子佳才抬起埋在他怀里的头，拨开黏在脸上的几缕发丝。

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挤出了看似轻松的笑，调侃道：“我以为你会说一些大道理安慰我。比如像从前一样，告诉我‘你不用把自己的价值维系在他人的认可上，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这些话我自己现在都不相信了，怎么还能拿来安慰你。”

他说得轻飘飘的。

可从这句话里，靳子佳还是嗅到了一种微茫的怅然。

一个人能笃然地说自己不为他人毁誉所累，除了个别看透俗事，超脱物外的圣人，大概率只是因为过去顺风顺水，没有站在过风暴的中央。

她也一直知道，卢煜衡是个共情能力很差的人，他没有办法对除非自己亲身经历的情感感同身受。

像他这样从小优秀到大的人，骤然面对这么多比以往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的挫折，以及普通人难以承受的恶意，应该很不好受吧。

当下她忽然觉得保持迟钝和麻木或许真的是免于遭受外界伤害最有力的一个武器。

卢煜衡蓦地开口拉回了她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的思绪，“而且我也的确没有必要说太多的道理，尤其是在你这样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面前。”

“我是在想，如果我的安慰每一次都安慰不到点子上，不如就默默陪在你身边好了。”

他觉得上一句话有些肉麻，又想开个玩笑中和一下，“你看为什么有的人难过的时候喜欢找小狗不喜欢找人，那不就是因为小狗不乱说话，只安安静静陪在人身边吗？”

“什么奇怪的类比啊。”靳子佳破涕为笑。

他一脸真诚地说：“我想说的是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做你的……”

“卢煜衡，”在对方说出大煞风景的话之前，靳子佳板着脸打断了他，“你觉得不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立空心搞笑男人设？”

“那适合说什么？”

商铺陆陆续续关了门，他们所在的巷道恰好空无一人。一盏路灯不停闪烁着，最后“滋啦”一声，彻底熄灭了。

两个人隐在黑暗里，连影子也看不见。

她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我来教你吧。”

靳子佳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卢煜衡呼吸一窒，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单手捞住她的腰，一个旋身将她抵在了墙上。

-

巷道里的灯又突然亮了，刺目的光终究还是打断了这个绵长的吻。

分开的时候，卢煜衡分明看到了靳子佳眼神躲闪了一下，咬着嘴唇，似乎有些后悔。

靳子佳的确是后悔了。

但她后悔的不是被暧昧的气氛蛊惑，稀里糊涂和卢煜衡结了个吻，而是在他面前再一次显露出了狼狈不堪的一面。

她刚刚摘了口罩。街灯不算太亮，还有些发黄，但照在脸上可以清晰地看见脸颊上肿起的一片。

她又要抬起手去挡。

“怎么回事？”卢煜衡抓住她的手，眉头攒成了一团。

“没事，已经不疼了。”

“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不去。”靳子佳挣开他。

“你这个得处理一下。”

“不要，很丢人。”

卢煜衡终于还是拗不过她。

时间的确太晚了，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把靳子佳往自己住的酒店带。

房间重新打扫过，床上用品也换了干净的。

卢煜衡扶着她躺下之后，柔声说：“你先在这休息。”

靳子佳蜷在被窝里，调侃道：“这才几天啊，就从双床房换成大床房了。你一会儿要上来和我一起睡吗？”

用戏谑的方式缓解窘迫是靳子佳的常态，所以卢煜衡并不把这句话当真，无奈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靳子佳腹诽，说话可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