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公社的夜晚
“小时候以为这个地方伟大得就像Whisky A Go Go(美国著名摇滚酒吧)一样!没想到这里!这么小!” 莱斯利站在这像防空洞一样的地下室左看右看比比画画之前,他的身高差点被泼满黑色油漆的方形入口卡住。
地下公社的空气弥漫苔藓松柏的气味,混着人皮肤温温热热的感觉,很微妙,仿佛还保留着某场演出热闹的人气儿,接着因为破败残暴的拆卸过程,被植物味道趁机抢占领地。吧台上罗列的瓶瓶罐罐被报纸层层包裹,报纸留着油墨香,日期皆是这周的印刷,显眼可见的‘千柳新楼盘’,‘不输在起跑线’巨幅图片广告,‘改变人类命运的生物科技!融资上市指日可待’等兴奋的崭新的消息也裹在外侧,和眼前灰头土脸的地下公社形成剧烈反差。
就好像这些消息化成了狂奔的巨型貔貅巨兽,要将一切乏善可陈的脱节事物一口吃下。
四处散落摆放着简略的棕褐色牌示,由纸箱裁剪而成,写着‘大甩卖’。往日的座位,桌子等也失了生气,得了破铜烂铁的待遇,粗暴地堆在音响下面黑漆漆的角落,几组编织线敷衍地拉住将家具堆围死,更加仓促。
室外月光旖旎,却一点都照不进来。
陈士和熟练地拨了拨墙上的开关,煤油灯一样昏黄的光线亮起,他朝楼上的窗口工作室挥手、比手势之间,舞台的白织灯和灯光设计也交错启动。看来楼上操控灯光的人和陈士和有非常好的默契。他比了比大拇指,跳上舞台中央又沿着边缘坐下,神情庄重而放松似乎落入了回忆。
他静静地坐着,手指轻拂,弹起吉他。就像他本就该出现在一束光芒中,有感而发地浅浅吟唱,为讲好他的故事而来。
唱的歌曲,正是我在社团报名表上填的最爱的\''angel\'',那首只有demo, 却怎么都没有出录音室版本的歌。在demo里,是钢琴的伴奏,搭配次要的吉他的配乐。陈士和的吉他版本,省略重编了部分歌词,少了抒情,多了故事。
歌词最经典的bridge还是如此唱着:
“‘我的救赎
忽然出现的天使
向世界的尽头
和我开始狂奔的勇气”
这首歌相比于现在的 “我们的规则”,“粉笔涂鸦心”这样的自尊心爆棚摇滚曲或青春叛逆张扬的歌曲。这首歌的风格,温柔异常。
在这回声环绕的地下室,他的声音无处不在的笼罩着,他的气息也开始和四周的气味打转。像一个落难的王子,在披荆斩棘困兽之斗的劫后余生,将这一切娓娓道来。
我定定地看着陈士和,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隐蔽又私密的气氛下听他唱歌。也许天生适合歌唱的人都有这种魔力,我仿佛被带了进去,心里有一块不曾发现的角落被意外地触动了。
“hey,你们来得也太慢了。瞧我发现了什么。”莱斯利从吧台后伸出手,将一股暗红和琥珀的液体,打水枪一般滋到刚刚去停车搬乐器的方泽和何雨身上。是灌啤酒的枪口,小时候的莱斯利想喝的捷克精酿啤酒,现在无限供应,莱斯利捏着不放,笑得很开心。
我立马醒了。
“喂喂。停下”替我说出这句话的是看台上值班的地下公社工作人员,他对着麦克风急喊。为了看清这场胡闹,追光的灯光也转移着打到了三人身上,方泽和何雨被照的抬了抬手挡住眼睛。
在莱斯利的劝酒和抵赖中,大家人手一杯酒企图用“都在酒里”逃过一劫。而那位叫李卫东的管理人员,倒是十分义气比任何人都猛都干脆地一饮而尽,喝完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开始闲聊。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本来就不赚钱。三番五次找我们拆,挺了一年多,现在也保不住。”
“还记得,那时候陈士和,个头没这么高,下着雨一个人来,一副娃娃脸。”
地下公社的人,看起来凶神恶煞,喝了酒,反而质朴地傻气。
许久没说话的方泽接了一句:“那倒是不太记得了。”
过了一会方泽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又说出了一个精确到几月几号的日期,问:“是这条路闹火灾下雨被扑灭的晚上么?”
陈士和情绪声音微微激动:“嗯,咱们几个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来的日子,你记不记得?”
方泽倒是冷静无比,岔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开始排练吧。”
那晚我也跟着喝了半醉。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感受什么是饮酒作乐。
夜幕低垂,空气稀薄。炎热的天气,开最大的冷气,唇珠刚刚碰到啤酒沫,清凉又温热的感觉袭来,小麦香醇的口感在舌尖散开。排练弹一会琴休息一会,一杯又一杯之间,每个人都好像更近了。
也许我们的青春等待的就是这样的瞬间,它们是像白织灯一样闪耀的高光点。我开始反思为什么开学当时没有喝酒活动团建,又想起陈士和说已经不喝酒了,这答案即将揭晓。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