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嘴角轻扯,微嘲。
她今日未着软甲,一身简装,手里提着只篮子,里面装了些煮熟的鸡蛋,拿来分给修筑城墙的士兵。
下了城墙,便看见墙边伫立着一个男人,正蹙眉仰头看着绳索上不断向上的石木,一身缁色深衣,外面罩了件松霜绿斗篷,上面嵌了圈灰鼠毛,虽不华贵,但胜在针脚细密内瓤厚实,可见做的人是用了心。
视线落在男人身上,思绪回到三天之前。
——
“小心着点儿,掉下去砸到人怎么办!”一名监工对着小兵喝到。
“是、是。”小兵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因要把一些老旧的砖从外面抽掉,再用新砖补上,但这个过程需得极细心,不然砖很有可能在拆的过程中从城墙上掉落,周围士兵来来往往,安全是重中之重。
江秦狄来到城楼,被江无妄打发来城门楼吃冷风,长长的城墙上满是加固的匠人和士兵,不断有人来来回回,周围已经被封挡,禁止百姓从此间过,以免出现意外。
“将军。”有熟悉的士兵向她行礼。
沧陵这种边陲之地城墙年久失修已经是常态,她原本镇守郡阳关南岭,距沧陵并不远,收到了风声便一纸上书自请来到沧陵。
寒风呼啸,江秦狄一身戎装从墙下走过,古老的城墙犹如风烛残年的老烟枪,仿佛轻轻一推,就能够溃散,即便如此却也透出一股森然的冷意,昭示着往日的雄伟,远处是苍茫的戈壁滩,再远则是孕育着这片广袤土地的渭水河。
拾级而上,忽闻头顶一声惊呼,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一眼,就被一股大力扑到了一旁。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两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她倒还好,可救她的人却被垫在身下,因为贴得太近,她甚至听到了一声压抑的不明显的闷哼。
倒地的一刹那,一块石砖轰然坠地当即四分五裂,发出一声沉闷而又结实的巨响,将地面也砸出个不大不小的裂隙。若没有这一扑,此刻她可能已经被掉落的石砖砸成一缕幽魂。
江秦狄先是一愣,旋即愤而起身,几步奔上去捞过那名小兵狠狠踹倒在地。
“混账!”她紧接着抓起那名小兵的衣领,眉宇间染上一抹狠厉,“若是砸到人你可知是什么后果!草菅人命!来人,杖五十军棍!其余人听好!若再有此疏忽,军法处置!”
周围人低垂着头,瑟瑟噤声。
江秦狄惩治完,没注意到那人站起身,整理好面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江秦狄摇了摇头,从短暂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叫住他。
“喂!”
若不是这半扇面具,她未必能记住这个人。
奇怪的男人。
她后来忍不住打听了下,原来那人名叫李弼。
龙山寨的李弼。
“有事?”李弼转过头,眉头拧出个川字,目光里浮出几分疑惑。
不是故作冷漠,也不是欲擒故纵,面前这个人真的把她给忘了,而且可能是连脸都记不清的那种,他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动作,银色的面具在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目的光。
“你不记得了?”江秦狄紧紧盯着他。
“不买。”看了眼她手中的篮子,李弼面无表情地说。
旋即便转身要走。
很好。
他把她当成了来城门兜售朝食的厨娘,江秦狄眯起眼,手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一场血溅城墙的戏码因为江无妄的到来及时止戈。
李弼向他微微行了个礼。
江秦狄将篮子放下,走上前问,“你来干什么?”
江无妄拧眉,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反问:“你在干什么?”
“泡男人咯。”江秦狄无所谓地耸耸肩。
“荒唐。”江无妄默了半晌说道。
江秦狄不以为然:“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须尽折。说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你这种人是不能理解的。”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有些惋惜。
这首诗是这么念的吗?
江无妄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目视前方道:“你不会的。”
江秦狄挑眉,望着荒芜的城墙,隔着树的间隙朦朦胧胧看得到藏青色的远山。
“管他会不会呢,反正全家都在那了,我父亲,你父亲,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呢。”她满不在乎道。
江无妄视线回转,定格在她脸上,“你不会的。”
江秦狄微微一笑,抬手想抚一下他的头,才发现他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从前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孩儿,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可以独立支撑这片江山的人,她笑着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