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4年5月24日生活记
我婆说:她叫朱女。
老一辈的名字总是随意而为却意义重大。
今年88岁了,老汉死了40年。
我没有问我婆想我爷不?
这揭人伤疤的废话我不是不想问,而是紧张到忘记了。
她的脸上,身上,炕上,地上,柜子上,墙上,灶火上,铺盖上全是岁月的痕迹。
一沓沓的压下来,越发衬托得我肤浅且不知轻重。
岁月仿佛和她一样老了,却没有丢下她一个人快步疾走。
还要多快呢?
暮色将尽,她已徐徐老矣。
这些老物件总是想和它们斑驳苍老的主人一起等待命运的埋葬。
婆炕上铺了两个斗花褥子。
一个大,一个小。
表面千针万线,背面是略显粗糙的旧社会自己织的蓝色粗布。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它, 像是捧着一件她留给岁月的精妙绝伦的瓷器。
我拉了炕沿下几步之遥的风龛,鼻子紧了又紧。
我问我婆: 您几个娃?娃们对您好吗?婆说:4个儿,2个女子。
大女子今年74了, 死了四年了。
儿媳妇好的很,我这两天身体不逮,她不让我自己做饭了。
婆浑浊无光的眼珠子连同松弛耷拉的眼眶微微颤抖,沟壑纵横的老脸连眼泪都兜了起来。
盛夏的麦子黄了一茬又一茬,
我也老了一岁又一岁。
麦子黄了还能再绿,
我却死了便是死了。
第2024年5月25日生活记
我婆叫李列梅,86岁了。
收拾的干净利整。
连家里的老物件也清清爽爽,擦的锃亮,毫无老年人的斑驳腐朽之势。
岁月让她的脸上饱经风霜,却把宁静淡然也呈现的通透。
我问婆:我爷走了多少年了?
她说:40年了。
说完潸然泪下。
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意能留存深远,让一个人惦念无数年?
声势浩大却又经久绵长。
我想这思念的潮水定是在我婆的心底从未褪去,汩汩汇成江河。
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如今年月长,半世不见郎君。
门口的核桃树摇啊摇,曾经娇羞的姑娘早已变了模样。
我问婆:你有小名吗?
她说:没有,就叫列梅呢。
苍老的脸上微微含笑,恍惚走进了童年的旧时光……
第2024年5月27日生活记
今日的大雨下的酣畅淋漓,把干旱已久的大地浸润得生机勃勃。
可是这年老的生命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
我婆今年78了,她说老头去年把房子盖了一年,年跟前盖好了,正月就走了,一天福都没享过。
她说再没有人骑着拐地带着她到处转转了。
拐地车安静的停在门口却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
她说:养大了四个儿子,到头来她一个人住呢。
这个话说了好几遍。
严重的皮肤病让她的头上, 胳膊上到处都是红的破了脓的包,触目惊心又膈应心疼。
婆说:娃们带她去看了三次了,药没了,她舍不得抹也不敢给他们说。
娃给家里装了监控,给老母亲买了手机。
可是婆说:手机她不想看,老头走了,到头来就剩她一个人在这新房里。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她的病,痒的一晚上睡不着,坐在炕上等着天明,高血压也犯了,但是她不说,监控能看见什么呢?
她说没鸡蛋了,想去街道买盘鸡蛋都去不了。
我给她送了一盘鸡蛋,虽然什么都顶不了,但是能帮她几日也是好的。
那流淌在家门口的雨水不是她的泪,而是她的孤独。
老婆婆的老伴盖了一年的房子,腊月就走了,连冬天都没有过完,甚至连年都没过。
我爷过世的白纸礼单还贴在墙上,那些随礼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这最后一顿饭吃完便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