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雨露(六)
何夫人连忙站起,口里连说劳碌大姑娘了。
我见杜鹃花旁还有一女孩,就问:“这位是夫人的千金么?”
那姑娘生得倒不错,还得了她母亲的大耳垂,脸皮嫩得像揉过的糯米面,软软糯糯的。
何夫人对我说:“娘娘猜得没错,这是家里老幺。今天带她进来,给太后和娘娘问安。”
母亲一直喜欢世家年轻的女孩进宫作伴,如今唤她走近些,携起手仔细瞧,又问生辰名字,还扳着手指算,尔后结论:“生辰八字,五行属土呢,怪不得一副敦厚模样。”
何夫人笑道:“这孩子没大本事,从小听话而已。今日带来的经,我都叫她抄过一遍。用她的八字,宜土克水,保佑陛下的山川无恙。”
母亲听后更高兴,我也给逗乐了。
展开素纸,经文抄得密密麻麻,字迹娟秀纤细。
母亲又问:“孩子年纪小,难为她。瞧这笔法,是有老师教的吧?”
何夫人就说:“去年入的学馆,跟着韦家二姐读书。都是她父亲安排的。孩子笨得很,只有耐心比人强些。”
瞧母亲的神色,她认为女孩被教得很好。茶果端来,萍萍与她年纪相仿,两人像一对小黄雀,边吃边细细轻语。何家妇人用心逢迎母亲,这样我就落了单。苗姑姑走来向我问安,抬一张小凳坐下,捧着我的手,开始为我磨指甲。她拿把小巧尖利的锉刀,磨阿磨阿,专注又仔细,很快我没了耐心,站起身要告辞。
想起今日北门要进货,便寻这个借口。
母亲知道我待在霞光殿无趣,说:“那些琐碎事叫喜儿去就行。罢了,你去中殿吧,今日不开阁,一会儿他要找你。”
大屋内的女人们立刻站起,恭敬朝我行过礼,我再向母亲行礼。接着吩咐宫人,明日朝食我与太后一起吃素,这样才告辞出殿。走出几步,崔流秀迎面而来。原来单立见完臣子,出宫去视察大兴的养蜂场了。又来到沿湖的石路,雪白的水鹄又展开翅膀,却没有清晨那股雅兴。孤身立于湖边,绿柳摇曳,瞧着成群结队的水禽游来游去。
崔流秀笑道:“陛下临行前,吩咐老奴伺候娘娘吃药,然后在中殿午憩。陛下日落前就回来,今晚不去琼华宫,让娘娘也别回去。午睡完,膳房会送餐牌子过来,等娘娘挑好,晚膳就往中殿送。”
我回头,撞见他布满横纹的脸,感叹问:“内廷过了大半辈子,伺候咱们这些人。崔公公,你不闷么?”
暖风吹的,那张僵化的老脸有些化开,他低头含笑:“侍奉君王,那是老奴的福气。”
药喝完了,想吃冰梨解苦味。老头又说,那些瓜果性凉,劝我少吃。娘娘需保重自己的身体,他一直这么劝告。尤七每隔三日入宫,都是他迎送。有一回我记错月信的日子,他收拾脉案的时候瞧见,还告诉尤七改过来。他几乎同单立一样,期盼着我为王朝延绵子嗣。
有些困意,躺在长榻上,朦胧中想象铁麒麟子孙繁盛的情景。高矮不齐的娃娃们,有的活泼有的安静,那些都是我的孩子么?睁大眼却看不清楚。可怜南宫氏子孙凋零,叔父和小月都去了,阿博恨我们,恨得要杀掉我们,然后远走他乡。只留下我,像一株干枯老藤,缠绕住他人赖以生存。奇怪的是,单立却迷恋我。在我缠绕他的同时,他也缠绕着我。每一次拥抱,就如根茎吸取养分,会让他无比满足。
他期待着我们的血脉得以延续,突然脑壳内阵阵刺痛,睁开眼,寝殿外有人在争吵。
金芽芽穿着明艳的绿衫红裙,推开宫人阻拦,跑到我身旁。这个姑娘又来捣乱。
“小冰姐姐,张嫂子和玉嫂子在北门吵架呢。喜姑娘拦不住,门口堵了两车肉,要发臭了。”
“小冰姐姐,我进宫的时候,撞见何胖母女。他们来干什么?八成是讨好献货。”
“小冰姐姐,今晚我不想回去,留在琼华宫睡可以吗?”
她拉我起来,直起身的霎那,顿感天旋地转。铜镜里的我面色苍白,扶着额头,心里很害怕。其实我和小月都偷看过八角楼的古籍,我们先祖有晕厥抽搐的病症。这些我早知道。
问她,膳房的人为何吵架?
小姑娘弯起细眼,摇晃脑袋,张嫂想用五斗巷的肉铺,偏偏玉嫂霸着不肯换,两个女人跟叫春的猫一样,互相叫唤呢。
我瞪着她,这丫头,越长越像春姨,性情却随她父亲。
披上斗篷,坐车去北门看个究竟。果然那里聚集许多人,芽芽吆喝一声,皇后来了。所有人都很吃惊,面面相觑。
崔流秀也在,连忙走过来,怪嗔道:“金小姐太不懂事,怎么请娘娘来这里,小事化成大事。”
瞧这场面,几位妇人的衣裳给扯破了,撩袖松带,飞眉拔眼。桶里的肉全翻倒在地,淡红的血流一地,天气又热,引得不少蚊虫飞来。更要紧的是,两位嫂嫂各自有各自的势力,带上七八个妇人,全体打架呢。
喜儿的眼圈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