鹣鲽情深(三)
母亲回到内官后,选了霞光云影当住所。她沿着甬道走过一圈,觉得还是霞光殿好,石台阶做得高,窗台做得低,比其它屋子更敞亮,而且它的位置好,出门绕过假石就是主路,去中殿很方便。我知道,她是想离我近些。
过几天是封后大典,想听听她有何吩咐。走至内室,她正要午睡,见我来了,命人将窗格都打开。
“你如今才来。刚才小冰带着她的大姐姐来拜会,已经走了。”
桌上放了一盆长寿竹,一盆长春花。碧绿的枝叶,露水微沾,花苞鼓鼓的,娇色正浓。
母亲说,那是卢夫人送的,另有一盒冬虫草,打开给我瞧,节节粗壮,都有小指那么长。
“卢夫人很会做人,温和谦逊,福气也好,最大的闺女都长齐并肩了。小冰有这样一个亲姐,我倒放心。”
那很好,母亲若是闷了,多让她们进来陪你。
一会又笑道:“对了,昨晚小冰提醒我,霞光殿的后面有三间屋子空着,要从膳房拨厨子炊具过来,以后单给母亲做饭。”
母亲便说:“他们昨天弄好了。萍萍高兴得很。她想吃什么,又怕麻烦大厨房。如今能自个做了。”
为何怕麻烦?这丫头认生,来了几个月还不习惯吧。
“内廷的事,我不能照顾周全。母亲有什么不满,只管和小冰说。萍萍若闲得无事,也多去琼华宫走动。”
母亲当然知道这番用意,携起我的手:“你不用操心里面的事。小冰是个好孩子,我是喜欢她的。”
没过多久,萍萍端一只大碗进来。她知道我来了,顺手做的馎饦红汤。那是我在南岭时最爱吃的东西。
“单哥哥,”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你尝尝,不过这里的辣油没有南边的香。”
很好吃,因为很久没吃,咕噜几下,我就吃完了。
宫人将花盆摆去窗台,萍萍坐在对面,眉眼弯弯,认真看我吃完。她说她在学御膳房的菜谱,等学好了,以后就能送膳食去中殿。
我便笑:“萍萍真好学。”
小姑娘回头望一眼母亲,才对我说:“虽然咱们没住多久,却听了许多从前的事。单哥哥,你吃我做的东西,总让人放心些。”
放下碗筷,谁对他们胡说八道的。
萍萍睁大分明的眼睛:“没人胡说。我听到的,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内廷人多手杂,小心点总没错。还有,你常深夜回来,从外头走到琼华宫,多带几个随侍才稳妥。”
这一定是母亲教的话。萍萍虽然长大了,自己想不出这些来。
母亲见我的表情,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君主的安危便是社稷的安危,萍萍这么说没错。
“我怕说多了,你心里介意。你一向有主张,平常事也不违拗你。只是琼华宫空阔无人,你和小冰在一处,没细心可靠的人服侍,叫我怎么放心。”
内宫诸人已整理过,如今都是可靠的人。
母亲微蹙眉头。我拉起萍萍的手,耐心解释:“好妹子,别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那年我在羊角山遇见你哥哥,什么都不懂,照样跟他去爬山摘果子。”
小姑娘没听懂,只说:“哥哥是好人。可你会遇见坏人。”
我笑了,摸着她额前的刘海:“我知道,单哥哥希望萍萍过得开心惬意,眼睛里永远看不见坏人。”
下午预备出宫一趟,娄府送葬的队伍今日启程,我要与大宝道别。小冰知道我的行程,她也要出去。于是我俩换上便装,打扮成寻常夫妻的模样。王琮找来一辆普通朱轮车,命人打开角门。小冰见到他肩上的白翎,对他笑道:“恭喜王卿家升官了。”
王琮素来有些怕她,看着我说:“是我撞了大运,陛下愿意提拔。”
“怎么会呢?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该得的。”
这话说得挺真诚。车帘放下,她倚到我肩头,很快出了宫门,绕过粗粝石墙,便是热闹的大城街。正逢秋收季节,街边支了许多摊贩,堆起五谷杂粮或者新鲜蔬菜,三五成群,吆喝叫卖。
众人忙着看热闹,小冰却摊开我的手掌,轻声问:“陛下怎么提拔王将军,却与郭池生分了呢?”
与他生分,并没有。因为郭池是外族人,羽林卫督领之职不能给他。
她抬起头:“这件事,我看他倒不在乎。只是从前你们总在一处喝酒,你入中殿后,很少去找他了。”
“小冰,是他疏远我的。他有事瞒着我。”
他和我一起长大,我们过于了解对方。
“陛下怎么不亲自问他呢?错过时机,就真的生疏了。你们是儿时的朋友,这样做不值得。”
我低头对她笑:“你要我问什么?你是不是也帮他瞒着我什么?”
小女子摇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
街上越发吵闹,不止人头攒动,马队也来来往往。行至大街十字口,马车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