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世家(八)
我第一次来京都,带着愧疚之情。因为我的鲁莽,叔父被召入前桥阁问话。他隐避半生,就是为了远离纷争,而我,又把他拖回了漩涡。
前桥阁逢三六九开阁议事。我们到的那天,正好是腊月初一,天空飘着细细的雪,红腊梅开得正好。我们下榻的地方是镇国公府,绵水夫人是他的遗孀,她看见叔父,就莫名其妙地叱责了一番,接着又把朱翼搂在怀里,连喊几声心肝宝贝。
“那里,还站着一个丫头。”她觑着眼,朝我招手,“过来,过来啊。”
我挪到她身旁,叔父没有啃声,我也不敢认亲戚。
“怎么跟个犯错的小媳妇儿一样。”这个胖老太太,简直是堆在椅子上,一起一伏的。
叔父推了我一下,说:“去喊姑奶奶。”
我喊了。她就拉着我,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
来京都的路上,我曾问过,为何要住在镇国公府。论起亲戚远近,难道不该是小船王的家麽。
我故意这么问,叔父就故意不理我。我窥见了他对其他人的冷漠,对比而出对自己的亲近,于是胆子壮大了。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人呢?”
他故意冷笑。
“反正提不提,你都有办法认识。”
朱翼是极不愿意去京都的,斜睨着我。
“阿爹,你就让她去御前出头吧。反正这事,就是她惹回来的。我们回雍州去,不管她了。”
叔父接到手书,因为巴陵试航的奏报很快到了京都,加上更快的民间小报,让这件事风波不息。于是,前桥阁需要召见当事人。
“叔父,试航闹出的风波,这事儿可不赖我。”我转着眼珠子狡辩,“我又不知道,南宫家有个小船王,擅长兴风作浪。”
他生气了,为何不早些把文庙的账簿告诉他。
“你认为,我不会去管麽?”他又有点委屈。
当然不是。一开始,我怎能预测到这些账簿会掀起的波浪。我自己都不曾在意。
“至于后来的事,”我真心忏悔,“临湖小院那次,是我鲁莽了,贸贸然告诉了成安侯府。后来,又忘了跟叔父讲。”
一路上我都耷拉着脑袋,他还在生气。
现在镇国公府的老太太也问:“这姑娘,耷拉着脑袋,在想什么呢?”
我恍然,我还是在想,为何我们要住在这里呢?
“这里好大。姑奶奶,门前的腊梅也很美。”
初三的那次会议,在我未睡醒的状态下就开始了。天刚蒙蒙亮,有个女侍给我穿戴整齐,还替我扎好发髻,从上而下一丝不苟。临走那会儿,绵水夫人对我说:“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回来告诉我。”
谁会欺负我们?当时叔父牵着我,在皇城门口等候。
“待会儿,我要说什么。”冬天的清晨,忍不住打了哈欠。
“你只要说自己看到的东西。其它的事情,我会处理。”
有内官过来引路,他替我把毛领子整理好,牵着我往里走。
原来皇城里,还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越往里走河势越开阔,到了最宽阔处,竟然筑起一架廊桥。桥的一边,有一排屋子,大概十来尺高,从外部看,像大户人家的书斋。
叔父说,这就是前桥阁。
阁门前,走出一个蓄着山羊胡,穿褐色官服的男子。
“少全,好些年未见了。”他们都认识叔父。
叔父带着我行了白衣见官的礼,还未礼毕,就被扶起来。我们被招呼进屋,我看到主屋入口悬挂了几张名牌,今天的值班表上,写的是娄柱尘。
娄柱尘的两眼有些充血,大概案牍劳累,看着比叔父年长几岁。可他并没有老态,似乎每道细纹都藏着心智,反而显得很精神。
叔父问:“听说元大人病了。”
娄柱尘叹道:“是啊,相爷年纪大了,身体也弱,如今不常来阁中。”
叔父点头,一会又说:“看来阁中一切事宜,都依靠娄大人协调。”
娄柱尘却谦和:“少全,我有几个本事呢?只是勉为其难,有苦难言。”
这时有几个官员过来点卯,又有人捧了几册公文进来。我发现新进的公文都是灰色封皮,而送出的就贴一道黄色封条。送出前桥阁就是廊桥,那些黄封的公文,会送到桥的另一端。
“桥的另一端是中殿,是陛下处理公务的地方。”叔父在肯定我的猜测。果然,有几册的公文从廊桥送回,又添了一道红色封条,上面批注的不是复议就是驳回。
挺有趣的,我心想,帝国的中枢是这样运转的麽。可是这座前桥阁看起来太质朴,简直是毫不起眼。
这位娄柱尘,外观也和前桥阁一样简朴,旧的褐色棉袍,不修边幅。
“少全,本来我被琼华宫的重建弄得头疼,如今出了试航一事,倒让大伙儿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