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世家(七)
佑珍家总是闹哄哄的。她领着我在卢府上下行走,认了很多亲戚。那些脸蛋粉嫩粉嫩,穿着红黄碎花衣裳的妇人们都不停夸我。我忘记她们具体说了什么,因为她们太能说了。这个家真的好热闹。几个孩子跑来跑去,他们抢东西,相互打架,接着又一起挨骂。女人们也总是聚在一起,说话也和打架一样,把相同的事说上好几遍。
所以,这个地方不能有秘密。我刚到的几天,就接受了姐夫的盘问。
“这次陛下悄然南下,应该与世伯见过面了吧?”
我点头,他带着全家一起拜见的。
佑珍激动不已,我来了好几天,每天和她一起吃喝,竟然没有告诉她。
“陛下也就那样啊,凶起来,可要杀人的。”我实话实说。
她一手拍过来:“这个傻孩子。”
“那么,小月也一起去了?陛下问了些什么?”她又问。
我发觉他们都存着那个指望,或者,都有某个共识。
“陛下只和叔父说话。小月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佑珍有点不相信,而她的夫婿又说话了。
“陛下是不是玉体受损了?听闻回宫后,召见了许多医官。”
我抬起头,一片纯然:“我们拜见的那日,他挺好的。叔父还和他比划拳脚功夫呢。”
他不信。
“那成安侯呢?他怎么被解了职,还销声匿迹了?”
“王爷爷麽?”我故意细嚼慢咽,品尝白米饭,“我没见到他。不过他高升那会儿也挺突然,所以不用奇怪。”
佑珍的夫婿,人人叫他卢文七,是个耿直的男子。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喜欢别人掩饰。他发觉我有所隐瞒,就不高兴起来。
佑珍劝道:“她一个女娃娃,知道什么。你吃饱了酒,同孩子计较。”
姐夫想想挺有道理,就不言语了。佑珍在夫家挺有地位,虽然她不算家里的长媳,可是亲戚的往来应酬都是她出面。如今她更有地位了,因为雍州本家正在重建,眼看又是一派欣欣向荣。
我从那时觉得,自己面对的世界,已不再是细雨绵绵的小仓山了。佑珍不再把我当作小孩,虽然她嘴里这么说。我在镜中看着自己的时候,她也看着我,那是同龄女子之间的审视。
她说:“不知道世伯对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梳头发,头发乱蓬蓬的,都打结了。
“以前阿爹就觉得,小冰是老宅最有出息的,他看得果然没错。”她接过篦子,替我打理,“女儿家,要保养好头发,除了生得美,头发也很重要。阿姐小时候,也很想打扮得鲜亮活泼,去雍州大宅做客。”
我小时候也有类似的愿望。回想收到荐书的那一刻,心情就像鼓了帆的船,可是转眼间,家就没了。
“小冰,你不开心麽?”镜中的我,脸上写着心事,“你的命真好,世伯待你如亲生女儿。将来嫁娶之事,看来他也会一力承担。”
她在羡慕我麽?其实她的命更好。而我,我在镜中凝望自己的眼睛,但愿命运之神也能眷顾我们。
“卢爷爷呢?没有见到他。”来了好几天,没有看到这位当家人。
“他去京都了。二伯伯领了文书院的职,请父亲过去叙叙。”佑珍很自然地说着京都的事情,“对了,世伯有没有提起过前桥阁?”
没有,我摇头。
“哦?”她反而有些奇怪,“父亲倒是一直提起。如今为了七宫重建的事,几位阁老闹得不愉快呢。父亲这次去,也是想听听那边的闲话。”
见我茫然无知,佑珍换了个话题。
“过几天,京造的楼船要在江边下水试航,我们一起去看看。”
我有了兴趣:“试航?”
“万水归源,京都船造,你没听说过麽?”佑珍笑道,“京都船造的东家也姓南宫,是我们的本家。”
没有听说过,叔父从来不说这些。
“过两天你就能亲眼看到了。那艘大船就停在江边,去年春天开始营造。中秋的时候,小船王带我们去看过,赫赫然几十米高。父亲说,比先前的战船威风多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船,也没有试航过,有了期待,跃跃欲试。
可是离试航还有好几天。这些天一直下雨,在巴陵小院里看雨,浑身都有发霉的感觉,大家都等着太阳出来,好把自己拿出去晒晒;可是小仓山却是另一番情景,绵绵细雨日落时,叔父会烧一壶酒,一直坐到长夜尽头。
我打开他给我的信,里面夹了长长的清单,都是我的物件,哪些要哪些不要,让我勾划。我认真勾划,在雨雾朦胧的黄昏,在远离他的地方,才可以体味他的人生。都说南宫冒是世家族长的模范,可是他的孩子,却做着与他相反的事。想到此处,不觉无奈笑起来。
门口有人找我,不是约在正门,而是东小门。我有些疑问,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