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天夜里出生的孩子
平庆十年真州的杭府内,资政殿学士知真州兼任泰北路安抚使的杭澄,直至半夜,尚在卧房前徘徊踱索。
虽已至霜序且夜深月凉,这位尚在壮年的安抚使,仍旧不时的用尚未脱下的紫色官服袖口,抹去额头以及两鬓的汗珠。
伴随着他的踱步,身旁左右小厮的眼珠儿也只好跟着这位老爷的左右踱步。
其中一个胆儿略大些的心里思量好了,迈前一步,“大人,早前您在府衙的时候,郎中已来把脉问诊,夫人胎心平稳,胎位已正,晌午来了的稳婆也许了诺,夫人当安然无恙。”
杭学士停下脚步,转头面对小厮,说话的这位也已垂下头去,学士心知对方宽心之意,忍下发作,直叹了口气。
舒缓眉头道:“这小畜生还在放肆,此刻有他娘亲护着,以后便再不能够了。”便又在踱步。
应天府钦天监內,一束发绾髻的粉面童子在宝殿内疾趋如飞,虽面色仓皇却气息平稳一丝不乱,趋至一邋遢老道人前,缓步急走。
左手拿满一把糖葫芦的老道便回头问:“浑天仪又说了什么?”
粉面童子垂眼望去满地的山楂核,无奈道:“师伯,能否把你这邋遢的毛病改一改?”
老道人不屑道:“和你师傅一个臭毛病,爱说教,赶紧说事,别耽误我用糖葫芦修行神游。”
粉面童子怼道:“别人修行的葫芦能装仙丹,藏飞刀,射金针,收恶物,可您这葫芦,五年前我可是都不吃了。”
老道人也不再辩解道:“快说事儿。”童子言,“正微北最暗的天权倏然光芒极盛,与之相对的开阳也有坠地之象,方向为正东南。”
老道人如鲲食鱼蟹一般,只一口将一整条糖葫芦卷入腹中,若有所思:“真州境内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咱们那位年轻皇帝吧。虽你不禀报,也自有旁人告知她的。”
粉面童子刚抬脚转而回头问:“师伯,若问起星象寓意,我如何回答?”
老道人停了口中咀嚼,嘟囔着说:“照史书前朝庆历二十年那样回答。”粉面童子眉头微蹙,摇晃着小脑袋瓜离开宝殿。
渤海之东,蓬莱阁上,一人剑眉星目,肤白如玉,不披兵甲,抬眼望那星空异象。
身旁一僧人,双手合十,长眉垂肩,呢喃诵经。男子哂笑着,对僧人轻声说道:“大师,自我镇守东南以来,来此蓬莱仙岛不下双手之数,从未见也未信过仙佛,今夜心底却有了那一两分信了,我该不该谢您半夜寻我来此处呢?”
僧人停下诵经睁开深邃的双眼,回道:“施主不也未寝?施主当知何夜无月,止今夜的神异,当得起你我二人登高望远。”
男子收敛笑容:“犬子可以随您修行,但止可俗世弟子,切不可断了尘念,他母亲那里我来劝说。”
僧人回复成双手合十样言:“施主当是误会了,众生皆在尘世中,老衲诵经千余部,也从未信过彼岸之说。”闻听此言,男子爽然而笑。
西北盐泽,黄沙漫卷,风寒入骨,漫天黄沙虽未吹入坚实的城墙,但城中街道也再无白日里的热闹繁华,只有房屋内的灯光点点。
西域都护府内,一身材高挑的女子,双眼若清泉咧咧,此时呜咽着,任那一汪清泉流过深目高鼻,与一手持书卷,文士模样的男子言:“您果真要让孩儿几年后离开我,离开我们的楼兰?”
男子听闻此言将卷好的书甩在书上,姣好文弱的面貌却显得严厉起来:“你好不晓事,孩儿留在这大漠之中又能成何大器,不入大雅,我饶过你的请,让他年后去学骑射,但他终究是不会留在此地的,你又何必劝我?还有,此处是大同的西域都护府,再也没有你们的楼兰了。”
真州三更天杭府内一声婴啼,踱步如已经入定的杭学士,如大罪之人得了赦一样,竟如同孩童一般蹦起了一丈高。
抬脚便要进门,却和稳婆撞了满怀,稳婆自岿然不动,笑着如同佛像般,告知杭大人是位公子。
稳婆便招呼丫鬟去了醋气,收拾了澡盆皂帛纱布,这位大人方得入门,直见到气若游丝,额头软发因汗珠而塌的妻子,怅然若失,胸腔内一口气没包的住,竟也放声大哭起来。
反倒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学士夫人,轻声微笑以示无碍,纤纤玉手抚摸着男人的面颊,用着力气对男子说:“我还在的,我还在的。”
杭大人再次用他那已经湿透的紫色官服,用袖口将自己的鼻涕眼泪一卷,强撑着停止抽泣,回头问:“那小畜生呢?为这小畜生,几让我夫人丢了命。”
丫鬟不敢怠慢,将其捧到男人面前,心想不知如何措辞,只说:“老爷,少爷在此,但您看看少爷手腕为何物。”
男人定睛细看,孩童手腕上竟是二玉相合,抬起而看,相互击响,如凤清鸣。次日,知州便用朱墨在族谱上添上一名,其为杭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