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玉龙？

你还记得你出生之前的画面吗？在晃晃荡荡的液体中，周围红彤彤一片，所有人声都隔着一层屏障，听不真切。只有一条纽带将你与最亲密的那个人连接在一起，不吃不喝不听不视……

玉龙，我与你一样，都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了，可是怎么，怎么我好像又回到了她身体里一般？

阙蓝用力抓住令他感到安全的那条纽带，手指松松散散的使不上劲，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发不出声音。

难道，这就是每个人诞生之时要突破的那道关卡？

他感到头颅深处一阵疼痛，刺激得他只想哭嚎一声，仿若再次出生。

“玉龙……”

他突破喉咙里的桎梏，终于得以发出这一句呼喊。

咳出来的一大口血痰，人的七孔果然相通，眼睛里的积血聚集到咽喉里，最后化成污垢被吐出来。

三五正好端着药汤来，听到榻上模模糊糊的呼叫，放下了铜盆扑到脚踏边上，“小鸾哥哥，你醒了吗？”

“玉龙……”

“家主在呢，在你手边呢，你看……”三五说着忽然失了声，再不谙世事如她，此时也应该察觉到阙蓝与之前的不同，他的手里握着李千沛的手，只是不怎么使得上劲。

李千沛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身上的血迹被她的体温烘干，每走一步都往下掉血痂，洗澡的热水换了四五桶，三五给她擦头发的时候她趴在阙蓝的榻边睡着了。

他洁白的手指试探着碰到了她的头发，瀑布一样散开的，他眼前一片模糊的亮光，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能想象得出来她此刻的模样。

咳嗽两声，他真的尝到喉头血的味道，只是还不知道眼下的状况，模模糊糊的记忆里，他听到了许多混乱的人声，时间在他眼前消失，他调动了周身所有的听觉和嗅觉判断李千沛在哪里，后来她不在的时间里，他的心便不得安宁，直到不能阻挡的困倦将他包裹。

他摸到她的脸，缓缓移动自己的上身贴近她，“玉龙……”

“嗯。”她的声音听上去迷迷糊糊的。

“很累吗？”他问。

“嗯。”依然是迷糊的一句应答，只是把他的手拉进了自己怀里。

因为他看不到的是，李千沛用了浑身解数才勉强令自己不要哭出声来，怕他摸到自己的眼泪所以抓住了他的手。

严芝翎说，早就想摘了他两颗眼珠子，现下终于如愿了吧。

她根本睡不着，一直这样默默地等着他醒来。

昨夜他弯腰扶董泰的那个瞬间数次回放，她眼里他皎洁的侧颜和纤尘不染的眼珠，在她刚才短暂的梦里反复出现，他那样爱哭，每次都是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滚出来，现在……

她盯着眼前的人，左眼里青紫的淤血包裹着黯淡分散的瞳仁，右眼眼睑上尚带着未结痂的抓痕，这只眼睛稍微好一点没有那么多的淤血，可是瞳仁几乎整个变成了黑色。

三五看到李千沛哭，也忍不住咧开了嘴，却被李千沛一瞪眼憋了回去。

“小，小鸾哥哥，”她搓了搓鼻子，说，“王老神仙给你开的方子，里面有一张是外用兑水擦眼睛，我这里刚刚熬好，我让家主给你擦好不好？”她说着，把铜盆端到了榻边。

“还有一张是内服，说是要熬成浓浓的膏体，你知不知道，小厨房里全是我，又要烧水又要熬好几种药，你怎么谢谢我啊？”少女叉着腰一副不讲道理的样子，可惜阙蓝看不见。

“哦，那多谢三五姑娘了……”他轻轻地说。

“呃……”小丫头当然不是想要这句谢谢，莫名气氛有些停滞。

李千沛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希望从他细微之处看穿他的内心。

“玉龙你记不记得，大概在崇宣城，我们在一个荷花池边上曾听人说，恋人的眼光是有实质的，像风像雨像羽毛。”

“嗯，记得。”

“所以我知道你在盯着我。”

她蓦地一震，不再伪装，坐到了榻边，伸手轻抚他的脸颊。“饿不饿，吃点东西我们再吃药好不好？”

阙蓝的眼珠可能是转动不了，他只是垂着眼睑，没有言语地点头。

李千沛从铜盆里捞起沾满药水的绢子，细细给他擦眼周，药物淡淡的芬芳令他的表情舒缓了一些。

“王老家主说，我们要耐心一点，慢慢就好了。”她说，“除了眼睛你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他轻轻地摇头，“你砍了董泰的头对吗？”

“你从哪里知道的？”

“回来的马车里，从你身上的血腥味知道的。”

“他该死。”她轻轻拨开他眼前的头发，摸了摸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笑一笑嘛，我还想告诉你呢，我在严芝翎身上开了两个血窟窿……”

“嗯？”阙蓝惊异地侧了侧脸，似乎惊讶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