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
近子时了,帝京东门正是换防的时候,城墙上视野不好,当值的守城都头在女墙的间隙里往外看,冬季莽莽的官道被透亮的月色照得惨白,远远可见几粒芝麻大小的黑点在移动,都头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那黑点又不见了。
“邪了门了。”他啐一口。
他手下的押正觍着脸凑到他身边,问:“怎么了头?”
“老觉得这城门外有骑兵……晃晃悠悠的。”
押正面色一顿,猛地打了个寒颤,左右看了看,说:“头,你来看。”
两人从城楼的外侧转到内侧,从这里看,是灯火璀璨的帝京东市十二街,弥河由楼下流过,远远的,能看到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河灯。
“头,”押正搓着手,压着嗓子说,“今天可是腊八呀……你看,还是有百姓来给袁……那谁放河灯。”
天琛四十四年腊月初八,袁珏车裂。帝京下了一整个腊月的雪,南城冻死百姓三万人。
“奶的,难怪总看到骑兵……”都头一口痰刚想啐出去,又觉得不妥,生生吞进肚里,“你去东市买点黄表纸,待会在河边上给袁将军烧点。”
“诶,好……”
“再买点酒,一并给他送去。多买点啊,还有袁将军的四位公子呢。”
押正眼珠子转转,琢磨着这酒钱问谁要去,嘴里还是喃喃的应着。“行,好。”
“说起来……”都头看着河灯,忽然有点感怀,“若袁氏几位公子还在……四公子袁千泽跟我一个岁数,该不能只是一名区区都头吧,死的时候还未及弱冠……当初与他还在一个营房里洗过澡。”
“头,这种话还是少说吧……”押正瑟瑟地说。
城楼外传来一阵熙攘的吵闹,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跑到先前能看到官道的位置上,都头往城下一看,膝盖一软便趴在了女墙上,“你看看,看看,是不是玉字军的黑甲骑兵?”
押正偷偷向下瞄了一眼,果然有五骑黑甲在城楼下叫门。
五骑?莫不是袁珏和四个儿子。
“妈呀……”押正胆子更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是黑甲,是玉字军骑兵……”
城楼下陆陆续续传来叫门的喊声,肖机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北巡钦差回京,请开城门放行。”
“头,好像是北巡回来的玉字军。”押正说,抬眼看见官道远处缓缓移动的黑色队伍。
“嗷,果然不出所料。”都头嘴硬,再将半个身子伸出城楼,喊一句,“同袍且稍等,请出示令牌或文牒。”
半刻钟后,整整齐齐的五百骑黑甲,护卫着七八辆马车,从东侧门有序进京,按照惯例,城门守将应该要逐一摸查押运物品、核对随行人身份的,只是今天实在特殊,都头才怀缅了袁四郎,这会便见到了玉字军仅存的五百骑。
握着那枚玉字军令牌,都头心底感慨万千,怕是人生中最后一次见了,他看着年轻的骑兵将领,一腔热血涌上心头,没有加以为难直接放行。
玉字军整齐穿过街市,引来了无数围观,要不是特地计算好了午夜入城,恐怕是敲锣打鼓的欢迎场面。
“大人,咱们现在回御史台吗?”斯槿问。
兰加志撩起马车的窗帘,车辆正好走过东市七街,这条街主要贩卖的是胭脂水粉钗环配饰,即便是午夜了,门市上依然有不少来往的客人。
他曾在这里,在那间集美商铺的门前,受过欧阳瑞玥的侮辱。瑞玥眨着单纯无辜的眼睛,用怜悯的语气,说出最恶毒的话。
我让给你你也买不起呀穷鬼。
买不起铜镜该有尿啊,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样子?
连最后拿到的那团发包,也不过是沈流韬步步为营的计策而已,先杀夏无疑后取铜三棱。
“大人。”斯槿再唤他一声。
“不回御史台,把白音布和关你家里好不好?”
斯槿一窒,原本就狭窄的眼睛更是瞬间肿胀了一圈。
“叶笛。”兰加志转头看着最靠车门的另一位监察,“让马车走北宸大街吧,我想去趟玉龙将军府,这次北巡受了徐大人那样大的恩惠,想要现在登门致谢。”
“怕是太晚了吧大人,最快明日天一亮陛下便要召见,您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冷静如叶笛,当然要阻止他现在多找事端,应当集中精力在面圣汇报上来,毕竟这次他们带回来几百斤的档案,后续还有很多分类、归档、陈述的工作要做。
虽然才经过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似乎这个夜晚他们也不能消停半分,海量的事务才刚刚开始。
可是,真的很想见一见玉龙啊。
这一走四个多月,朝中发生的大事件他只偶尔听了一些,若现下能去将军府,即便见不着玉龙,与芩姑姑聊上几句,或许也有所收获。
要不是野心勃勃的那钦说打就打,他们这趟北巡应该要等到开春才能结束,但是以之前遭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