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县

阙蓝蓄了多时的眼泪从眼里倾泻而出，他立即用手背僵硬地抹开，说：“你认得？”

“怎么可能……”蓝氏看看阙蓝又看看那石头，“他，他现在在何处？”

阙蓝握紧了拳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贵人你认识阙蓝对吗？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来了？”蓝氏身子靠近阙蓝，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竹制的茶桌上，“阙蓝还活着吗？还……还活着，么？”

阙蓝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氏颤抖地拿起那颗松石，那上面的孔是她亲手穿的，皮绳是后来配的，她最早给自己的长子配的是一根草绳，可是她不会认错的，绝不会！这就是她儿子那颗松石，是那个从云州去盐州的过路货郎带来的，她怎么可能认错。

“他不愿意回来见我对吗？”蓝氏激动地握住了阙蓝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在哪，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他，娘对不起他……娘对不起他，娘也是没有办法。”

阙蓝微微侧头，有些不明白这个话。

“你……”阙蓝愣愣地看着眼前失态的妇人，下颌几度开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他，他他……他不是被拐走的？”

蓝氏手心忽然凉了下去，冷汗在她与阙蓝的皮肤之间渗出来。

“是你……将他卖给了牙婆对吗？”阙蓝不可思议地得出这个答案，这便是……他不远千里换来的……暖意？

“这颗珠子，就是交易的标志对吗？你亲手为你的儿子戴上，便是答应了牙婆？”阙蓝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音量，引得茶肆里的好几位客人频频回头。

从骨骼内发散出来的寒意侵蚀了他，他整个人像是溺进了江水里。

他恍然想起李千沛给他讲过，惇显五年亭州大涝的时候，江水一夜之间上涨三丈七寸，足有四五层塔那么高，好几个城镇一夜之间沉入水里，许多百姓在睡梦中溺亡，阙蓝此刻仿佛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他想挣脱蓝氏握住的手，可是使不上劲，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茶肆离开鸾县离开亭州，永生永世不再回来。

“求求你告诉我阙蓝在哪？”蓝氏死死拽住他的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顺势就要跪下去。

阙蓝站起身来，碰倒了条凳，他咬着牙说：“松手！”

蓝氏被他生生拽倒在地上，拖行出一小段距离之后她倒在了自家茶肆的台阶上。阙蓝夺过她手里的松石，忽然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猛地扶住茶肆门前的立柱，一条街上的邻里在此刻倾巢出动，一夜富起来的蓝氏不知道惹了多少妒忌，现在正是看热闹的好时候。

阙蓝看了台阶上妇人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琛三十九年，神武皇帝得了小皇子天下大赦，阙蓝四岁。

一个来自云州货郎携带着三四车的云州特产，小孩拳头那么大的甜杏干、上好的白条党参、带着泥衣的百合，还有西域来的比金子还贵的蜜瓜葡萄、白玉和手绣地毯，翻山越岭一路南下，在亭州时换下马车改乘船入盐州。

这条路一年半才能走一个往返，这位货郎将路线踩得熟，走鸾县比走渝南城省两成的脚钱，而且鸾县的牙婆给的回扣高，他十分乐意走这条路进盐州。

这一年他的货车夹层里带了几个云州的孩子，收复云州那几年中原的达官显贵流行去云州寻欢，专门找那些高眉深目的异族女子，导致云州出现了大量混血孤儿，这些孩子可成了帝京和南三州的氏族间最时兴的玩物。

货郎卖一趟货，抵不上卖两个孩子。

他按照往年的规矩将手里的孤儿交给了牙婆，那牙婆风骚得紧，货郎常年露宿风餐，难得有个相识已久的女人愿意投怀送抱，便没有把持住，与她做了好几夜的夫妻。

后来他启程去盐州之前送了一盒顶好的云州松石给她。

牙婆将云州来的混血孩子们关在码头货仓里，又以卖松石为由头诱骗有男孩的穷苦家庭，一眼便相中了常年在码头卖茶的蓝氏长子，那个男孩带着女孩般的娇怯，皮肤白皙头发柔软，在帝京东市定能成为抢手货色。

蓝氏家寒，丈夫又没日没夜在船上跟水手们赌钱，牙婆找到她的时候她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正愁得活不下去，牙婆将松石珠子给她，并告诉她若愿意便将珠子给儿子戴上，牙婆一看到这珠子在孩子脖子上就给钱，后面的事保证不让她看见。

阙蓝的卖身钱交到蓝氏手里那天，她便明白往后一生将在良心不安中渡过。

幼年阙蓝在货仓里与那几个云州孩子相遇，互相之间语言有些障碍，只有一个白得发亮的褐色眼睛男孩子听得懂官话，胆小的他只能依赖在褐眼睛身边。

“我叫阙蓝，你呢？”他问。

“我没有名字。”

“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呢？你娘亲和爹爹没给你起名字吗？”

“我……没有爹爹，娘亲，也没见过。”

阙蓝愕然，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