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琛（二）

草场另一侧的男人，他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着明黄色的精致对襟开衫。

“我去吓吓他。”公主说完弓下身子沿着草场围栏悄悄靠近惇王李琁，待到了身后猛地跳起来抱住他的大腿，整个小身子完全挂上。

李琁大概早已发现了她，并没有被吓到，而是把小公主举起来抱在怀里，一个劲挠她痒痒肉，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就伏在他肩头跟他说了句什么，李琁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小仙师，举着公主走了过来。

她又握紧了桃木剑，忍住没有往后退，抬头看着惇王。两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他长得不像李燮，没有那种杀气腾腾的压迫力，眸子里的金光浅浅淡淡让人倍感舒适，他把公主放下，又蹲下来想要摸一摸袁千沛的手，她却后退半步。

他眼中的光淡了几分，还是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极温柔地唤她：“玉龙啊……”

她行一个礼，“惇王殿下。”

李琁眼里的光转了又转，叹一口气说：“跟你母亲倒是几分相似，倔强。”

忽然被提及母亲，小小的袁千沛也愣住了，抬头与惇王对视，想问什么又忍住。仿佛看出她心思，他也只是淡淡的笑笑，说：“你不必叫我殿下，叫我……哥哥就行。”

“玉龙与殿下并无血亲，该叫殿下的。”李琁是先皇后所出，与她确实没有血缘，她聪慧，记得父亲在御道上交代的话。

男人叹出一口气，指着场中的刚牵出来的一匹纯黑骏马，“玉龙你看，这是云州来的烈驹，唤作玄掣。”

袁千沛看了一眼，本想收回目光的，可是玄掣实在是太过于高大桀骜，阿荣高娃灵活地在它身边穿梭，一人一马初现默契。她看得痴了，趴在了栏杆上，李琁趁此机会摸了摸她的发髻，说：“果然是袁家的女儿，这么小就喜爱战马，它将来的孩子可是要进你们玉字军服役的。”

沐星公主身子小，抱住皇兄的腿要他抱起来看，他俯身抱起小妹，又说：“以后你玉龙姐姐再下山的话，我们送给她一匹好吗？”

“好！皇兄要说话算话，给姐姐最好的那匹。”

后来的孝安皇帝李琁兑现了当日在御马监的承诺，把唯一遗传了玄掣卓越体型的墨雨送给了成年之后的袁千沛。

在宫中住了十数日的女将军日日去御马监，与时年十九岁已经被掳回大裕五年之久的阿荣高娃结下了友谊，那个高大的蒙古女子总是白日育马深夜哭泣，讲草原上敖肯雪山露水河，讲哥哥那钦大汗，讲姆妈讲伴当，讲夏天的韭菜花讲冬天的肥羊肉。

袁千沛暗地里总是把瑶夫人和阿荣高娃混合在一起，拼凑出一个母亲形象，她既慈爱又强悍、既温柔又坚韧，她既是养尊处优的氏族又是牧马放羊的百姓。袁珏常来探望她，她始终没有开口问询过自己的母亲。

临走的最后一天，阿荣高娃给了她两枚银哨，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把它分给你喜欢的人。”她当时懵懂，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蒙古女子又补充道：“如果玉龙暂时不知道给谁，天神会替你送给他。”许多许多年后，当银哨兜兜转转出现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才恍然记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