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自难忘（二）

这日天光大亮，连天的阴云尽散去了。

“陛下，已经备好了酒水。”

李砚泽站在禁足柳烟浔的偏殿门外，恭敬呈上一个食盘。

“嗯。”晏长曜瞥了一眼，低低应下，“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这些日子，她一直被拘在此处，恍然见到人气，连宫礼都忘了行，只坐在桌前，默默看他朝自己走来。

偏殿有一股久无人居的尘土味儿，钻入了晏长曜的鼻腔。

许久未见，她好似坐在桌前等候他许久，然后该娇笑着问声：“陛下饿了吗？妾偷偷溜出宫去，买了炸鲜奶条。”

可她没问，也没笑，只静静地坐着，好似一尊落了灰的雕像。

他眼睛顿时有些发酸。

她一袭素白衣裙，干净地有些扎眼，鬓边仅别着一只纯白的，已经枯了的花。

抬眸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汪潋滟的眸子如今也宛若一口枯井，还凝了千年的冰。

“放在那儿吧。”

他轻声同李砚泽道，好像怕惊扰到她一般。

“是。”

李砚泽难得没带笑颜，有些忧虑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淡漠，不似有异，踌躇片刻，便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

于是原本就不多的阳光变得更少了些，只从窗子的最上面透进来。

她见晏长曜在自己对面落座，冲他扬唇一笑。

这笑不同于往日的娇俏妩媚，透着圣洁般的纯净，宛如知来路，懂归处的仙子，将要飘然而去。

“陛下已经知道了吧？”

她率先出声，拿起盘中的金樽，率先为自己倒了杯酒。

刚要端起，递至唇边，只听他道：“等等！”

她迟疑了一瞬，眼中浮上些疑惑。

“同朕说一说话吧，若是现在就喝醉了，该如何是好？”他噙着笑意，故作轻松道。

她凝着杯中的佳酿。

皇家的物件，素来都是极好的，金杯红底，衬得酒气浓郁。

“好。”

她微微一笑，始终望着他，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他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

“朕这一生，除了一同上阵杀敌的弟兄，独独信过两人。一个，是陆枕河，朕拿他比之血亲。”

“比之血亲......”

她垂下眸子，无奈摇头，

“陛下......便是这般对待血亲的？不论晏长舒做了什么，可总归是您先动了诛杀的念头。”

“是他先弃朕不顾，殷城一事，朕何尝没有苦衷，之后朕屡次示好，可他皆不做理会。是他，先弃了朕。”

他语气越发地落寞，尾音竟还染着些委屈。

“示好，不是认错，更不是弥补。爹爹可从未弃过您。他觉察李旻与澧帝勾结，寒冬雪天，在宫城中跪了不知多久，衣衫都被雪浸透了，回家的时候，已冻得不成样子。他如此，只为能求得一个援你之机会。可你做了什么？那一城的百姓，是无辜的啊......”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逼退一些酸意。

这些事情，他从前并不知道，如今从她口中听来，更是难受。

可他仍嘴硬道：

“无辜？他们明明知道朕的难处......”

似乎嘴硬了，心也就能硬了。

“不，他们不知。他们本就在吴藩的治理下安居乐业，他们不知道上位者之间的权力纷争。他们判断的标准很简单，在吴藩的手下活得安宁，和在澧帝的手下活得痛苦。在他们眼中，你们是打破了他们宁静生活的人，您才是那个坏人。可他们不知，您难道也不知吗？”

他眼角微红，手指紧紧捏着椅子，极力控制着情绪道：

“朕知道！朕如何不知？可若他不来呢？为千秋大业计，牺牲一城之人，朕便足以斩了曹让，换东境百年之安宁，朕为何不做？”

“他们若今日因强权而亡，朕明日便将这强权握于己手。只有身居高位者，方能为己谋权；只有掌人生死者，方能以杀止杀！这何错之有？”

她细细地凝着他，无力道：

“您觉得当初没错，是因为您无论如何选择，都可以。他们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为刀俎，想杀便杀，想放，便放。可若您沦为被选择的那方，您是否渴望执刀之人，能够放你一马？”

“朕不渴望，朕从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旁人。”他笃定道。

她定定地望着他，忽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包括如今吗？包括陛下被群臣逼迫了数日，应该下旨处死妾，陛下仍没渴望过，让他们放你一马？”

她一言道中了他心中的纠结，令他一时无话。

“您方才说，信过的第二个人，便是妾吧。”

她目光落至酒面上，自知今日该有一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