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潇(六)
张府寿宴那夜,闯入她原本与怡王计划好房间的刺客,就是赤阳中人。
他们接到的指令,确是假意刺杀,实则救张。
所以没多为难李砚泽,便遁走了。
可外间的那些刀枪剑戟,并非作假,想来那些,才是晏长舒下命,诛杀晏长曜的刺客。
若是成功,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失败,他则可以将刺客之名推给赤阳,同时向晏长曜表明他的立场。
成,或不成,怡王横竖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个人。
“张尧大人……多好的人啊,他听晏长舒蛊惑,主动拿出祖产,收留我们,供我们居住,可我们最终还是没能保下他……”
说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
她闭上眼睛,想起那个月下,晏长曜自信满满,对她说出的话:“这出计,是朕安排的。”
他那时命怡王如此行事,当是开始怀疑怡王有异心,可彼时的晏长舒将计就计,明知道他的兄长是怎样的人,偏偏依他所言行事,献祭了张尧全家,彻底洗清自己,还反手将她送进了宫中。
她蓦然想起春宴后,他托荷衣递进来的纸条。
“舍张,保李。”
她突然大彻大悟。
晏长舒从头至尾,想要保全的,唯有他自己。
他唇角始终挂着温良的笑意,道着他悲惨的身世,惹她怜惜,哄她留情,可该绝情时毫不手软,该放手时绝不回头。
这样的人,合该是权位的争夺者,却不该是天下人的领袖。
“再后来,便是诗会......狗皇帝平日小心谨慎,甚少出宫,我们商议之下,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容错失的良机......谁料......谁料......”
他长叹一声,
“姑娘,螳臂当车而已。”
“可纵然螳臂当车,总也要有人来做!”
说着,他慷慨激昂起来,
“姑娘以为,你......陆大人那时,抵死不愿屈从于他,不正是这个道理吗?道之所以为道,正是那些万千英烈忠骨,所坚守的信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需折尽一身傲骨,来换得功名利禄,苟且偷生,那于我们而言,何尝不是生不如死!”
“可你的道......若是错了呢?”
“你是说怡王?”他凄然一笑。
“是。”
她莫名有些难过,余光瞥了一眼门外,手指沾了桌上晏长曜剩的茶水,在墙上一字一字书道:
“诗会乃陷阱,我曾冒死传信。”
书罢,她道:“怡王从未顾及过你们的生死,于他而言,权位,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依您方才的激昂之语,他与你们,本就并非同道中人。他利用陆大人的声名,八面玲珑周旋在你我之间,将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他埋头苦笑几声,再抬头时,已是笑中带泪。
“姑娘,你错了。我们的道,从未错过。错的,只是他。他左右逢源,算计人心,将我们玩弄于股掌,这是他的‘术’,而‘术’与‘道’,是截然不同的。如何让旁人遵循你的道,凭借的,从来都是人品德行,是将心比心。”
“若非姑娘在此,我一句也不会多言。还要多谢姑娘,让我自蒙蔽中清醒。您知道,我为何甘愿追随陆大人吗?”他哽咽道。
她默默流着泪,摇了摇头。
“哈哈哈……我的故乡......在殷城。那时,我远在北境驻守,举国都在庆贺殷城大捷,曹让身死,吴州尽收时,唯有陆大人,肯为城中的无辜百姓......埋上一抔黄土。”
殷城......
她咬了咬唇,一时竟不知该怪谁。
命运何等残忍,那时晏长曜毫无犹疑挥下的利刃,在不久的将来,皆会变成一把反刺向自己的尖刀。
那人长叹一声,落下一滴泪,砸在铁链上:“姑娘,你走吧。方才所言,我会一一供述,签字画押,也算是我能为你……做得最后一点事情。只是,姑娘莫要忘了,你父亲坚守的道从未错过,你若是走岔了路,重新出发便是。”
她愣了一瞬,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多谢英雄。”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为心中之道而亡的千千万万人的名字,只知道可以称一句“英雄”。
她踉跄着起身,推开门闯了出去,并未在意晏长曜伸向她的手,蹲在地上,环住自己的肩,任凭泪放肆地淌。
命运何其残忍,一贯恃强凌弱。
你不醒来,或你没有机遇醒来,就将你欺骗致死。
不是他们愚蠢,只是他们生错了时代,信错了人。
是时代的不公,也是命运的悲歌。
她不知闷着哭了多久,李砚泽终于自屋中走了出来。
“陛下。”他递来一纸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