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二)
了?”
小容渝梗着脖子,眼神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锐利,目光灼灼盯着他:“人活一世,有人不想活了就撒手而去,如今我不想写了,便也就不写了。”
梁帝容恒愣了愣,地上皇后泣不成声,不断磕着响头,徒劳地喊着“陛下饶命”。
喊得梁帝皱起眉,一甩袖,门口太监将满屋跪着的人全都拉了出去,闭上门。
只有大太监守在屋内,他看着陛下张开双臂,似要将公主拢入怀中。
可那小公主后退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容渝……是妈妈对不住你。你后来……可过得好?”大太监听着陛下的声音似有哽咽,口出胡言,心下一惊,动也不敢动,只得压低呼吸声,努力降低存在感。
“十四岁,父母离世,我抱着三千万欠条,步入高中。十八岁高中毕业,二十四岁硕士毕业,创业四年,还清了八千万利滚利欠款。”
这些话像是讲给一位路过的陌生人,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被她尽数压在心底,半个字也没让容恒听到,她盯着这位逃走十四年的母亲。
亲人异世重逢,一人喜极而泣,而另一人却只是冷漠地站在那儿。
前世的怨,早熄灭在两道时空隧道里,如今最多只剩下些平静的疤痕。
“你比我强……比我强……没有我,你该过得很好的,对吗?”容恒再也忍不住,他上前一步,想抚上女儿的脸颊。
容渝又退一步,看着眼前的男人。
原本她早就发现梁帝与自己前生的亲生母亲有很多相似习惯,却怎么也不能把杀伐果断的君王,与那位畏畏缩缩,只知道在丈夫发酒疯时哭泣的女人重合到一处。
前生的父爱不过是富二代生前满地的红钞,死后漫天的白条。母爱也不过是十四岁生日时那一点虚弱的烛火,和摇曳的窗帘。
“我只活到二十八岁,车撞死的。”幼年壳子里的长公主不愿面对这份迟来的悔恨,她亲手打碎了最后的镜花水月,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那夜,向来威严的陛下伏殿痛哭,而那决绝离去的孩童却没落下半滴泪。
隔周,大太监带了一枚雕着龙头的公主印,送入皇后的延禧宫,从此开创了公主掌权的先河。
此后,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凡有陛下难以同意的改革要事,须得先禀明长公主,容渝同意盖印,便能实行。
长公主及笄当天,梁帝容恒突然一意孤行,立九岁嫡子容臻为太子,却将兵权虎符送入长公主府。
一晃又是三年过去,大太监此刻看着跪在陛下面前的长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陛下已将一生的柔情尽给了一位公主,如此大的殊荣,她为何始终不领情?现在跪在殿前,又是要求什么?
“儿臣容渝,愿出府历练四年,与民同甘苦,方不负父皇所托重望。”容渝虽跪着,背却挺得笔直。
容恒低眸:“我从未想过给你什么重担,我只想让你活的无忧无虑,不必有烦忧。”
“既为公主,便应当起公主的责任。公主除了为国和亲,为权牺牲,还该有些别的出路。”
容恒很想告诉她,自己是皇帝,大梁国力还算强盛,她可以毫无顾虑做一个任性公主,他自会保她一世荣华。
他注意到容渝旁边跪的这位,一身侍卫打扮,五官一看就是硬凹出来的顺从,感觉像是路上被长公主强迫拉来充数的。
他想起周水那个道士,跟他说他女儿这辈子有一大劫,须得她自己历过去。
周水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像个神棍,有些小术法,却上不得台面,当初应召来选“玄机门”阁老的修者不计其数,也有几个怀着些真本事的。
原本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只是让他侥幸留到最后一轮,问及帝国的命运,剩下的修者极言大梁会如何强盛,只有他不一样。
“大梁已是残烛,远古的风马上就要吹灭它了。”周水盘坐地上,温和吐出一句。
容恒大怒,却见他慢悠悠补充道:“但我可以为您保下长公主。”
就凭这一句,周水就任“玄机阁”阁老,给了他一个八卦盘,说是危机时可救人一命。
他转过身,抹了抹眼角,沉思一阵,从袖中拿出八卦盘递给容渝:“也好,你把这个带上,一路注意安全。”
“谢父皇。”容渝站起身,接过八卦盘,却没有收起来。
“还有这个。”容恒从袖中又摸出一个油纸包,上前,也不顾什么帝王威仪,像村口老太太送别孩子一样,塞到她手里。
他转过身,背着挥挥手:“走罢。”
容渝最后看一眼她今生的父皇,前世的母亲,一作揖,再跪叩首:“儿臣告退。”
而后起身离去,父女相背,渐行渐远。
长公主离开许久,大太监见陛下还未转过身,忙上前查看,看他极力压抑着情感,脸上却已布满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