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这绝对不是瞎蒙乱猜。
县衙半月一次休沐。在工作时间,当值差役若是擅自离开县衙,就算是渎职,随时有可能因为办案懈怠而被政敌上奏弹劾,官帽不保。
因此,官署中很少人会在工作日干私事。
上次跟魏禾在青楼见面,倒还算好。毕竟脱了官服,没多少人知道典史大人长什么样。
但拜访陶家毕竟不一样。
首先陶家作为邹县第一巨贾的地位摆在那儿,受到邹县百姓的注视和留意自然更多。其次,余德运私邸距离陶府,还真有一段路程,走路要走上大半天。
要是不骑马,早晨出门,要傍晚才能抵达。
可典史大人可是没有马车的,出门得驾着官府特质的马车。
这样一来,就更容易被留意到了。
所以,要想在工作日去陶家,余德运着实不敢冒这个险——县令越嵇跟他不对付许久,对他的意见还真不小。
而上次被衙门的秋菊宴冲掉一次休沐日,这次的休沐,应当算是陶娴失踪以来,余德运第一次得空闲。
魏禾猜他会去陶府。
于是,三人又一次来到了康陵乡。
唐修和殷羽如已经离开。魏禾行经溪边时,看了一眼那座已经空无一人的茅草屋,一时间有些怅然,有些欣慰。
她很快收拢心思,移开目光时,却忽然一顿。
魏禾一手一个,将前方的杨从易和柳青穆拉了回来,借着溪边半人高的杂草作掩。
“等等。”
杨从易:“嗯?”
不远处的陶府门前,正停着两辆车驾。魏禾隔着桥遥望,看清楚了那两辆车驾中的其中之一,正是县衙所制——应当是余德运的;而另一辆,却是奇怪。
它通体斑斓,好似把世间所有的颜色都混在了一个大染缸里,而后泼在了马车上。又杂又乱,看上去还叫人眼睛发晕。
杨从易:“那是胡人的马车啊。”
魏禾惊诧,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果然,隔着溪水,三人躲在芦苇草丛中,看见了十八郎。
而桥的对面,绝对是让人见了瞠目结舌的场景:十八郎一头卷发,迈出府门,走得飞快,看上去想尽快上马车。陶春和在十八郎后面追赶,一双手伸着想拦他,面上涕泗横流。
是的,陶春和在哭。
魏禾惊诧间,无意识抓紧了柳青穆的手腕。
只听见沙哑而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陶春和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就要这一次,最后一次,你将‘红粉’给我......十八郎!你给我啊!”
“我现在有钱了,你只要把红粉卖给我,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我求你了......求你了啊,十八郎,我陶春和在这求你了!”
他脚步趔趄,衣衫不整,浑身发颤,面上不知是口水还是泪水,如疯魔般朝着十八郎紧追不放。
魏禾从未见过陶春和如此狼狈的模样,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而前方的十八郎走得更快,一句话都不说。他一只脚踏上马车,身体刚刚离地,另一只脚已经被陶春和拽下来。
十八郎被拽得差点摔倒,面上隐隐恼怒。
陶春和竟像一只怪物一般缠着他不放。
十八郎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他将陶春和拽着他裤腿的手指一根根扯开,冷冷道:“我不会卖给你的。”
短短几字,却是将陶春和彻底拉下了炼狱。陶春和几乎是怔然地发问:“为什么啊?”
“呵,为什么呢?”十八郎缓缓反问,脸上闪过戾色,“我也说不清啊。但陶春和你听着,我已经将卖‘红粉’的胡人杀了,邹县所有的‘红粉’都是从那胡人那里进货的,你没有渠道和退路了。”
陶春和脸色煞白。
他佝偻着背脊,像只永远也直不起腰的刺猬,永远缩在自己的保护壳里。
十八郎每说一个字,陶春和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说到最后,陶春和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情,只剩下一片孩童似的茫然无措。
十八郎居高临下,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快慰,惨然冷笑,“陶春和啊,你如今牵扯上那么一桩讼狱,还敢去招惹庞家,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打的是怎么一出算盘么?”他盯着陶春和的脸,一字一顿,“利用自己的女儿捞钱,真他-娘的卑鄙。”
魏禾一怔。
他们猜的,果然没错。
陶春和为了找十八郎买五石散,用陶娴的失踪去构陷庞曦,借此讹诈庞家一笔钱。
果然是这样!
此刻的陶春和却是被药瘾折磨得濒临奔溃,根本听不进去这些。
他全部的心思都在“红粉”身上,死死握着十八郎的手腕,一句又一句地重复道:“你为什么要杀掉胡人?为什么不将‘红粉’卖给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