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他还没说话,那躲在树荫下的老妪好似终于看不过去般,忽然道:“魏小姐,你话不能这样说,老爷好歹是生你养你的爹。再怎么说也是为了你好,血浓于水,亲情恩重如山哪。”
魏禾幽幽地转过视线,刚想道“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一转头,却对上唐修那双稚嫩懵懂的眼睛,逆反的话忽然堵在了喉咙里。
那老妪以为自己说服了魏禾,见魏禾盯着自家孙子瞧,又再接再励道:“我家唐修啊,打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他爹就丢下娘俩跑了,等出生,连娘也跑了。这孩子天生贱命,没爹没娘,这辈子都会过得苦啊。”
唐修恐怕还不明白“苦”的含义,只是听到那素未谋面的爹娘便委屈,低着脑袋,黢黑的小手一直搓个不停。
魏禾静静地看着,发现小孩在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爹娘这个东西或许真的有种力量,能让人避之不及、恨之入骨,却也是少不经事的魂灵内心最柔软的慰藉。
这孩子想起自己爹娘,一看见父女吵架就忍不住抽抽搭搭。他不敢跟魏广说话,便对魏禾道:“小姐,你们不要吵了......”
魏禾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脸色逐渐沉静下来。
良久,她对着唐修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嗯”了一声,道:“不吵了,别哭了。”
唐修点点头,抹了一把泪。
魏禾便不再争辩,转头往屋内走。
“西厢房一片不大,只有一间房能睡人,你们既住下了,就不要再搬来搬去了,”魏禾回想了一下唐修方才的话,转头看了看那老妪,语气平淡道,“荆婆婆是吧,我先前在房间内存了一些重要的物品,还烦请你带个路,容我进去收拾一下。”
荆盼翠听见不用搬走,面上禁不住一喜,急忙连道“不麻烦不麻烦”。
她正想答谢,一直无人在意的魏广却忽然走上前,语调森然,“魏禾,你要找什么?”
荆盼翠脚步一顿,扭头看他。魏广又眯着眼道:“我可全都瞧过了,你那堆破纸烂书里头,可没藏着什么值钱玩意。”
荆盼翠听罢,眼角不禁抽了抽,心中腹诽:魏老爷好歹是一家之主,怎么还去翻人家小姑娘的东西。这魏小姐本来都不吵了,你一个老爷们还打算不死不休怎么地。
然而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中念叨,面上半个字都不敢吐。
在主屋门口的魏禾则停下脚步,抱着胸没说话。
魏家有钱的时候,她也念私塾,书籍在那时候也存下了几本。后来家道中落,十几本教化经籍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系纸的绳索都被磨损了不知多少根,家中却也再没心思为她添置新书。
魏禾在府上也闲得无聊,之后看的所有书,便都是到城中书院后墙里捡垃圾堆里举人先生们不要的看,即使这样,她也因为在贫瘠的生活里吸取到知识而感到欣喜不已。
如今魏广说的破纸烂书,倒也确实没说错。
魏禾站在原处,分明是一时间陷在了往事里,后面三人却觉得魏禾此时阴郁无比。
这回,连方才在为魏广说话的荆盼翠都察觉到不妥,连忙又来打圆场,“老爷啊,这话也不能这么说,魏小姐她......”
“闭嘴!”魏广嗓音嘶哑地吼了一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这个愚妇!我教训我的女儿,你一个外人瞎插个什么嘴。”
荆盼翠一怔,被“愚妇”二字砸懵在了原地。唐修年纪小,却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外婆是受了欺辱,不敢说话,眼泪流得更凶。
魏广细瘦枯槁的手腕指着荆盼翠,似乎要隔空把人钉到树上:
“你不要忘记是谁冒着被官府追查的风险,收留你们在魏府住。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认识几个字,还真把自己当审判官了不成——他—娘的,叫你的孙子不要哭了!”
唐修喉咙滚动一下,不用叫,自己登时噤了声。荆盼翠红着眼,用力把唐修按在自己身侧。
魏禾转过身看向魏广,这次脸色不再平静,透露着风雨前的阴鸷。她负手而立,夜风将她鬓边的发丝吹散,沾血的素色衣裙翻飞不止。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无人再说话。
良久,魏广呼出一口气,冷笑着,心脏砰砰直跳。
他认为自己总算是收拾好了不听话的女儿和下人,心中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窃喜和激动。
忽然一抬眼,见魏禾一语不发地低着头,正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魏广瞬间瞳孔一缩,浑身抖了抖,被吓得退后半步。
“你,你要干嘛......”
魏禾似乎真的认真思忖了一下,抬起头,缓道:“弑父救母。”
她这话纯属是胡编乱语,但俨然差点将对方的芝麻胆吓穿。魏广“嗖嗖”地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到了后院转角的一棵槐树,摸索地停下脚步,“魏禾,你疯了。”
“爹,你才疯了。”
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