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魏禾冷着脸，看着一老妪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她身边蹒跚走过。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男童憋着一张红脸，眼中蓄满泪，拽着老妪的衣角跟着小步走。

魏禾盯着那张消瘦的哭包脸看，心中忍不住道：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她今夜回到魏府，从西厢房耳门翻墙而入。当心力交瘁地推开房门时，便看见这一幕——一老一小正躺在自己往昔睡着的床榻上，看见有人来，急忙撑起身，睁着两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

见着魏禾满身是血，他们不叫也不闹，起了身垂眉顺目的，一副生怕惹事的模样。

魏禾满脑子官司，关了门就走。

如今那老妪瞧见魏禾叫老爷“爹”，就将魏禾的身份猜出个大概，却还是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魏禾自然不会觉得这老实妇人会跟她爹有什么私情，但近些年也着实没听说魏家还有没断干净的亲戚。

毕竟自从新皇革了魏广的职，他爹连夜收拾包袱，带着魏家一众回到洛阳老家后，昔日借着他们魏家攀上官场的亲朋好友可是当即翻脸不认人，断关系断得十分干脆。

仅仅过了两年，从前宾客如云的魏家很快门庭败落，成了洛阳一个无人问津的前朝显贵——手里握着不干不净挣来的钱，府前门可罗雀。

魏禾一开始对此没什么感觉，只是到了第二年辞岁，她穿着新衣在西厢房内等到初八，却还是没有等到一人来魏家贺年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变了。

她爹已经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爹，她也不再是那个受着千万人宠爱的侍郎家小女。

自那以后，他爹开始疯魔一般地纳妾，魏家在洛阳的名声急遽坠落，一切开始不受控制地逆转。

魏禾那时还没及笄，便被魏家众人推着挡在洛阳百姓的前面，承受着日复一日的唾骂和耻笑，在街上挨打都成了家常便饭。等到年纪渐长，那些顽皮的孩子逐渐消磨了心性，不再会当街挑衅闹事，魏禾也不想再出门了。

过往的日子不算苦，但着实羞辱人，魏禾不原意细细回想，只稍微回忆一下便自行截断，强硬地把思绪拉回现实中来。

魏广看着躲在树底下的一老一少，咬着牙对魏禾冷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魏禾都不想说“这是我的房间”这种无聊话，叹了一口气转头问那抖抖索索躲在树底下的二人，“你们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是什么时候来到魏府的？”

那老妇看看魏禾，又瞧瞧魏广，脸上似乎尝尽了生活的苦，布满弯弯曲曲的沟壑，她吃了黄莲似的吞吞吐吐，“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

反而是那个五六岁的男孩站了出来，瓦声瓦气道：“我叫唐修，我，我外婆叫荆盼翠，我们是邹县来的人们。是......是夏天的时候来到魏家上的。”

邹县？

魏禾脸色缓了缓，没有去纠正小孩子的语病，“是洛阳城邻县？”

地理问题显然超出了孩童的知识范畴，唐修用了咽了一口唾沫，“我，我不知......”

老妪这时上前把他一把拉到自己背后去，“魏禾小姐，我们确实是邹县来的清贫农户，实在是交不起繁重的赋税，才出此下策，逃到洛阳的，您就别再为难我们了。”

她看了看那间半开的房门，似乎还有些眷念，“我们也不知道这是......魏老爷叫我们住哪我们就住哪了，要是知道这是魏小姐的闺房，我们孙俩就是去睡茅草堆也不会占了魏小姐的房间的。您要是嫌弃，我们就立刻去柴房住，不会在这里污了你的眼。”

魏禾抬起眼皮瞧了眼魏广的脸，可不觉得自己的爹是这般善心大发的慈悲菩萨。

果然，那老妪又道：“只是押金......还望魏老爷能退还我们一点。”

魏广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而魏禾站在三人面前，将事情前因后果大致梳理了一回，几乎要怒极反笑——魏广竟然将她的房间租售了出去，这是当她死在外边了么？

被自己爹这般对待，她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勾起唇角，倒是真的笑了出来，“说的什么话，你们继续住这吧。”

老妪一愣，“那......那魏小姐你呢？”

“我去住柴房。”

说完，魏禾也不管后边三人神色各异的脸色，说了一句“我去收拾一下被褥”，便往西厢房侧屋走去。

没走出两步，魏广在后面忽然道，“魏禾，你给我站住！”

魏禾心神微微一动，心中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念想，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

魏广却冷森森道：“你为什么回来？我可记得你在都察院是被下了海捕文书的，现在是全洛阳通缉的罪人，如今逃到魏府，是想连累魏家众人，害死你爹我吗？”

他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是真的怕死怕到了极致。

魏禾指甲盖掐进了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