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魏府。恰入夜。
碧菱踏进魏府门,便从姨娘们口中得知了魏家今日遭遇。她从外院到内院再跑至西厢房,一路上脚底都快磨出火星子。
此时顾不上什么礼数,碧菱气喘吁吁地停在西厢房门前,猛地推开了门,两个字被喘气声割成了无数个音,“小姐!”
房间里无一丝烛光。
昏暗的月光从糊着油纸的门扇中射入,影影绰绰地照着屋内陈设。
床榻、妆奁、吃饭用的缺了半条腿的木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碧菱在惨败的月光所及之处扫视一番,却看不见魏禾的一片衣角,她正心乱如麻,几乎要哭出来,忽然听见窗户的阴影下传出熟悉的声音。
“碧菱,”魏禾抱着双膝,听到声响转了个头,“怎么现在才回来?”
声音很平静,平静地莫名让人心酸。碧菱嘴巴一瘪,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小姐,你怎么坐在那里啊?”
碧菱快步走去窗边蹲下,哽咽着想把缩成一团的魏禾拉起来,却被对方轻轻地推开了手。
“不用了,这儿凉快,”魏禾脑袋靠在墙边,没有追究碧菱去了哪儿,只是忽然古井无波地说道,“碧菱你可知,方才我去问我爹拿钱了。”
碧菱正伤心着夫人和元香姨娘被带走的事,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怔,惊讶又疑惑地“哈?”了一声。
魏禾又自顾自地补充道:“他不给我。”
这话神神叨叨,实在让人云里雾里。
碧菱觉得是自家小姐受到了刺激,当下也不敢深究,只问:“老爷为什么不给啊?”
魏禾没有立刻回答。她坐在窗沿下,几乎要隐没在厚重的虚无中。
良久,魏禾的声音才沉郁非常地说出口,“天性犯贱。”
黑云飘过天际,月光变得越来越暗。边上的碧菱被此话吓得一怔,瞬间哑了言。
小姐平日里再怎么厌恶老爷,也从来没说过这么狠的话。从来没有。
“碧菱。”
正心慌着,忽然被魏禾唤了一声,碧菱猛然回过神来,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魏禾的声音从黑暗处幽幽传来,冷得像是从地底下生拉硬拽出的,毫无波动。
“魏广往年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攒了不少钱。可被当今圣上削职为民后,他却从不去置办田产行商买卖,整日躲在这破烂不堪的魏府。仇敌甚嚣尘上也不理睬,要拿万贯积蓄去纳妾,”魏禾言及此处,冷笑一声,“十七姨娘,再加上魏广早年在洛阳做的不齿之事,足以致使魏家名声落败,万人唾弃。”
碧菱喉间哽塞,“小姐......”
“前朝的刑部侍郎,却活成了今日这般猥劣模样,还要全魏府人为他的过错颜面扫地,你说他贱不贱?”
碧菱无话可说。
刚来到魏府的时候,老爷还很专一,连偏房也不纳,身旁只有夫人一个,膝下只有公子小姐。那时候魏府整日欢歌笑语,其乐融融。
但自从八年前新皇上任,老爷被革职后,一切都变了个天。
是老爷给了小姐儿时富庶而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是老爷丝毫不顾往日情面,亲手把这一切撕破。
魏禾说着说着,吐了一口气,声音带了难以察觉的狠戾,“就连每月上交的丁税也是抠抠搜搜从钱囊里挤出来,生怕我们抢了他的去......就连,就连如今娘亲被都察院诬陷抓拿,叫他拿钱去打点官兵,他也丝毫不愿舍予。”
碧菱听到主母的消息,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老爷这也不给吗?这可是夫人的保命钱!”
魏禾手指掐进掌心,讥讽道:“他哪能给?那可是他的纳妾的老本啊。”
顿了一会,又沉沉道:“所以,既然他如此视财如命,那就别怪我不念养育恩情,忤逆不孝了。”
“小姐,”碧菱颤声问道,“我们要怎么做啊?”
月色如瀑,西厢房里头却好像始终蒙着一场雾,沉闷至极。
魏禾淡淡吐出一个字,“偷。”
碧菱愣了一下,又听见黑沉沉的窗下传来决绝之声。
“再不济,就把刀架在魏广脖子上,看他给不给。”
除此以外,此时也别无他法,魏禾心道。
她脱离不开魏家,平日的积攒都用在了魏府的开支上,此时为了娘亲的周全,她已经不得不与亲爹抗衡,从他嘴里抠出一点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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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魏府东厢房。
屋外的三盏灯笼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灯芯早就没了灯油,统统灭了个尽。
杂草深处,蛙鸣半死不活地喊了一路,掩盖了“嗖嗖”的布料穿行而过的声音。
魏禾七弯八拐地饶了路,从侧方兜转过东厢房,把步子放得极缓极慢。身后的碧菱跟着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