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盗墓记（九）

我那篇叫《野山野岗》的小说，并不仅仅是一篇关于宝藏的小说。之所以能在纯文学刊物《当代小说》发表出来，还是因为有着一定的思想性和文学性的。小说中的榆儿母子是我褒扬的人物，特别是榆儿，她身为一个山村女子，却有着强烈的自尊，当她在小河边被人强奸而怀孕后，她痛苦而又感到耻辱，为此她不得不逃离家乡，选择隐姓埋名，于寂寞中了此一生。后来她被已成为匪首的刘黑七掳去，刘黑七认出他们母子，要挽留她在山寨，她宁死而不从。当刘黑七将打劫到的一罐子金子派一个小匪给她送去之后，她并没有被这笔巨大的财富所诱惑，而是视为耻辱不肯接受。她的儿子，也就是那个野种，对这笔财富的态度也是如此，于是，当榆儿死后，他宁愿将这笔金子同母亲的遗体一道埋入了坟墓，并且让它与这段耻辱永远不见天日。

榆儿的孙子天恩则不然。我在小说中对他极尽贬低之能事。他不务正业，好逸恶劳，为了得到那个叫秋子的女人，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和那笔财富后，他非但不觉得耻辱，反而兴奋得眼里放出了光芒。他知道，有了这罐子金子，不但能娶回那个叫秋子的女人，还能盖上气派的瓦房，穿绸缎吃鱼肉，再也不是让人瞧不起的穷光蛋了。于是，他兴冲冲地回到了家，向他正在烧香拜佛的爹讨要这笔财富。

我在小说中写有如下对话：

爹长叹一声说，我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天恩说，爹，你把那金子藏在哪儿了？快取出来用了吧，咱不能守着一罐子金子受穷呢！

爹坚决地说，不，那金子动不得，那是咱家的耻辱啊！

天恩说，爹，您怎么这么傻？只要有钱花，管那么多干什么？

爹突然一声怒吼，混仗，那金子咱就是穷死了也不能动！

我在小说中还写到，爹吼着，还狠狠给了天恩一巴掌。

挨了巴掌的天恩差不多疯了，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恼羞成怒的野猪似的，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罐子金子。

事情发生在数日后的一个晚上，疯了的天恩蹂躏性质地与秋子又发生了一次那事情后，情绪低迷地向家中走去。走到半路上，他站了下来，目光盯在了一个杂树蔽天的野山岗上。那儿一大一小埋着两丘坟，那两丘坟里分别埋着天恩的奶奶和天恩的娘。他望着那堆大些的坟，想起老杨拐子对他讲的那个关于刘黑七与榆儿的故事，想起那一罐子金子，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断定，那一罐子金子就埋在奶奶的坟墓里。

是夜，当爹熟睡了的时候，他悄悄地溜出家门，掂着一把大镐便登上那个野山岗。

他挖开了奶奶的坟。

他劈开了奶奶的棺。

他在奶奶变成骨殖的尸身上寻找。

他果然在奶奶的头部找到了那一罐子金子。

我在小说中还有过这样的描写：他捧着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的金条，对着黑沉沉的大山兴奋得发出一声狂叫。

但是，此时的天恩并不知道自己死期已至，就在他抱着那一罐子金子跳出墓穴，准备凯旋的时候，一支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就听砰地一声响，他就扑倒在地，脑浆嘣裂地死在了那里。

那支要了他性命的枪，就是老杨拐子送给他的那支土枪；冲着他的脑袋扣动板机的人，则是他的爹。

他的爹在结果了儿子的性命后，并没有选择活下去，他一头撞向坟旁的一块巨石，就在儿子的身边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