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郑榆桑死了又活。好似大梦一场。眼前人已换了模样,可她还总觉得没完。在她那过于短暂的生命里,有近一半的时间是在同萧烛未纠缠。
可倘若……
倘若眼前的人不是他,她心中的那么些痴呀怨呀,又该如何安放?
他二人之间,当真就如这般,再也落不了地?
“我有几分像他?”
郑榆桑朝他望去,面前的萧侯还很年轻,年轻到有些陌生。他盘腿坐下,嘴巴抿起一个弧度。她从中看出讥讽。
他伸出手指,“眼睛?鼻子?还是嘴巴?”语气近乎残忍:“可无论是哪里像他,郑四姑娘都应当明白,我并不是他。”
郑榆桑死死地闭紧嘴巴,两排牙齿止不住地发抖。
她不说话。
萧烛未也不再说。
他垂下眼睛,为她穿上鞋子。好像这是世上第一等重要的事,而她,是他心中珍重的人。
着实可恶极了。
她眼睛发酸。强撑着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是在他离开之际落了下来。
丰绿目送着萧侯离开。有细碎的哭泣声自车厢传来,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幔,是姑娘在哭。
她问姑娘,是很疼吗?
姑娘没有说话,闭着眼睛,泪珠儿滚圆,像珍珠,一颗又一颗,不断从脸颊滑落。
丰绿想,那大约是很疼的。
王漪从一旁走来,丰绿扶她上车。瞧见郑榆桑的样子,她道:“怎么着了这是?方才伤着的时候,你死咬着牙,怎么现在接好了,又哭得这般可怜?”
郑榆桑眼泪簌簌地淌,“疼。”
“你呀,你呀。”王漪轻抚她的背,惹得她哭得更加厉害。
原定的行程因郑榆桑的脚伤而被更改,她骨头虽已回位,肿却消不了。身边也没有应急的药材,便改了道,往常山县去。
虽说这常山县只是一个县,但从南边北上去京畿少不了经过此地,过路的商人极多,故而说不上繁华,也算得上热闹——官差大多住二十里外的官驿,却是不常往这儿来的。
一行人先去了医馆,为郑榆桑拿了几贴敷药;又择了间客栈入住。安顿之后,苏庄便去了县里的府衙,寻那两个去报官的官差。
他三人带回消息:是具无名尸,与县里现有的失踪人口的特征全都对不上。
苏庄说,那常山县令不大乐意接手,他觉得这尸身既非是在常山县里发现,便不该由他们接手,一心想着把这案子推给州里。倒是有位年青的县尉,比较具有作为一个大雍官员应有的品质。只不过,挨了县丞好大一个白眼便是了。
县尉?
萧烛未想到一个故人。
宣元二十一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年,皇城里的皇帝要给太子立妃,西北的九殿下魏砀也正筹谋着返京。
豫州才在春天剿了匪,江南一带又要在入夏后遭一场水患。
可谓大祸未有,小事不断。案件零零散散,各州的人才也在这一年纷纷冒了尖。
这常山县的县尉便是一个。
此人姓廖名曹,擅断诡案。出身寒门,却身负奇技,硬是从一个小小的县尉,坐到了大理寺丞的位置,在民间颇负盛名。
只是性情顽固,为维护心中正统,处处与萧烛未作对,上辈子也着实让他吃了些苦头。
搁在早些年,萧烛未是绝不会拿这些人当回事儿的,他们反对他,他也只当看不见,若闹到他面前,拿把刀砍了便是,只是名声不好听罢了,可外边儿谁不知道萧侯嗜杀成性。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想他死的人那么多,一个不查,便能让人钻了空子。郑榆桑误饮鸩酒的时候,他才追悔莫及,实在晚了些。
多一敌不如树一友。
今时亦不同往日,他便要做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他问苏庄,进展如何?
苏庄说:“毫无头绪,我看少不了要交到州里去。”
萧烛未吩咐他在此地多留几日,助廖曹破案。待郑夫人与四姑娘回了京都,自己也会折返。
到了晚上,萧烛未又做起梦来。
他梦到小时候,父亲母亲和自己。嘉宁还在娘的肚子,他附在软软的肚皮上挨了嘉宁一脚,高兴地大喊:“她踢我了,她踢我了。”
父亲也笑,母亲也笑,他也笑。
转眼间父亲成了一口棺椁,母亲荡在三尺白绫之上。他把嘉宁抱在怀里。一时又风雨交加。嘉宁化作一只鸟儿,冲着雷电飞去。
他寻了间屋子躲雨。
那屋子里破旧不堪,所有的物件都像是褪了色儿。正中间坐着一个姑娘,穿着金线织就的嫁衣,浑身发着光似的。她隔着团扇瞧他,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儿。
桌子上摆了合卺酒,红线缠绕,连着两盏。他在她的面前坐下。那根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