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几日舟车劳顿,难得早至歇脚地。
萧烛未执笔撰写此次剿匪的奏疏,润色之后天色仍尚早,便起了闲心,命苏庄呈上宣纸砚台,练起字来。
今天下楷书盛行,其中以欧颜柳赵四体为最。
欧体法度森严、笔力劲险;颜体雄强圆厚,如金刚怒目壮士挥拳;柳体书贵瘦硬方通神;赵体讲究藏露结全。
这其中,柳体的笔画要求最为精准,章法、布局、结构近似苛刻。
故而萧烛未习它,用以磨练心神。
这两日郑四姑娘一改躲避之态,时常以眼神巡之。想来是生了疑心。但自己重生一事,他却并不想让她知晓。
杂念生,心神乱,下笔不稳。
字练得可谓一塌糊涂。
萧烛未将纸团成一团,随手丢了出去。他捏捏眉心,待心平气静,方执笔挥就。
……
那纸团滚到门外,停在路过的人的脚边。她委身蹲下。
湖水蓝的裙裾堆在地上,层层叠叠;成簇的棣棠花在其中攒动。
一只玉似的手伸出来,拾起了那团废纸。
墨迹透至纸背,还未展开,墨香便已侵入鼻腔。
郑榆桑想,笔迹,许是检验一个人是不是另一个人的好方法。她展开那张纸,手中动作一顿。
柳体?他何时习得柳体?
她只知道萧烛未狂草为佳,偶习行书。书写公文用的楷书,他平日里却是不常练的。
不过,她左右也没进过萧烛未几次书房,被他厉声告知之后更是再也没去过。对他,又有几分了解?
她欲转身离开之际,王漪出了房门。王漪望见她,走了过来,瞧两眼她手上的宣纸,又看向习字的萧烛未。见他心神俱已入境,便也没有开口。
此番路途波折,得他几日相护,王漪对这萧侯的看法也有了几分转变——却也未必是个全然的恶人,只是……
王漪虽无意打扰,可逢苏庄端着茶水上来,自是不能视而不见。
苏庄对二人行礼。
萧烛未听见动静,收了笔。
郑榆桑跟在郑夫人身后,朝他福了福身。
王漪想着在回京之前试探出他对承偀的口风,遂走进去,借他的字与他闲谈。
“圣上喜欧体之端正稳健,故坊间文人墨客多为追捧,想不到萧侯竟习柳体。”她道:“可是有何因由?”
“柳公讲‘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我喜欢这个说法。”他说完指了指桌案上的字,“郑夫人以为如何?”
“萧侯之作,自是上乘。”
王漪掀掀眼皮,拿眼风瞄了眼屋里的苏庄。萧烛未眉头轻挑。
得了示意的苏庄去了门外。
王漪直言道:“萧侯可知我弟王夔之心?”
“王刺史心系万民——”
王漪无意与他绕弯子,遂单刀直入:“萧侯对承偀可有意否?”
萧烛未怔愣:“承偀?”
“便是我弟王夔之女。怎么?萧侯还未曾见过?”
萧烛未倏地想起南湖,他那日本是乘兴游湖,却也误打误撞,救了郑四姑娘一命。如此去想,他重活一世,也许本就是为护她而来。
余光里的郑四姑娘在认真瞧他,萧烛未看过去,她便垂下了眼睛。
他道:“有幸见过两面。只是,郑夫人之意……”
“王夔在官场沉浮这些年,有私交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对你,他倒是另眼相看。”王漪乜一眼萧烛未,道:“我恐他借承偀与你结姻亲之好。只是,现下看来,倒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郑夫人说笑了。”萧侯神色淡淡,确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王漪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要离去。
郑榆桑脑中思绪纷杂,慢了半步。
这一番,她心中对萧烛未的五分怀疑,已然消了两分。而让她彻底打消这个念头的,却是在此之后一日所发生的事情。
那日距京都还有两三天的路程,晌午本要留歇的官驿因着去年的地动而崩塌,至今仍未有人来修缮。
同行的官差已快马加鞭,赴京述职。
余了两个闲差跟着萧侯,同郑家母女慢悠悠地赶路。
这般连日赶路,坐马车也算得上一种酷刑。行至半路,郑榆桑实在是有些受不住,她像是被拦腰截断了一般,腰疼臀麻,双腿也不听使唤。
王漪差人朝萧侯说明因由,又吩咐丫鬟丰绿扶着她下去缓走片刻,“前些日子也算大病一场,到底是没能好个利索,回府之后须得好好养养才是。”
郑榆桑点头称是。
她在路边活动筋骨,萧烛未在远处抱着双臂倚在树上,苏庄正同他说着些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郑榆桑回头,不知从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