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起

开元十二年，季冬，夜寒。

内务府的小太监徐良正在绣房那里安排着绣娘赶制年前送给各宫娘娘的外袍。

“都仔细着点，回头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几个脑袋都不够你们掉的。”小太监说话惯来是惹人嫌，“翠瑶，玉珍贵人的那件披风要缀上前些日子从云洲上供来的海螺珠，还有莹皎，娴妃娘娘畏寒，交代了要用最好的兔毛滚边。”

几个绣娘安安静静的在那赶制衣服，只有偶尔剪刀裁剪锦帛时的声音较为明显，徐良这尖锐的声音响起，有几个绣娘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趾高气扬的小太监还在那指点江山，没瞥见这些人的暗地里的不满，不然凭借着他那尖酸刻薄睚眦必报的品行，仗着自己在各宫贵人面前得宠，不知道要给多少人小鞋穿。

绣娘们明面上不敢反驳，只能点点头，被叫了名字的翠瑶和莹皎百忙之中抬起头，莹皎乖顺的开口：“徐公公放心，给娘娘们的东西，我们自然不敢含糊。”

徐良高扬着眉“嗯”了一声，在这些绣娘身上扫了一圈，随后想起自己还要到如芳轩去看望如贵人，转过身离开了绣房，临走前还不忘再回头，翘着小指用食指在虚空点了点：“都记住了，仔细点。”

几个绣娘见他要离开，原本松了口气，没想到对方转身又用他那尖细的扰人耳的声音继续开口。

只能又一起应上一声：“是。”

等到徐良出去后，见人走远了，几位绣娘才关上了绣房的门，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吐槽。

深冬夜里，即使绣房内燃着碳火，赶工的绣娘们心里仍然不免有些怨气。

“这个徐良，不就仗着一张脸看得过去，会说些酸话哄的各宫娘娘开心，就他如今这幅尖酸刻薄的样子，要是放到各宫娘娘面前，看他到时候还能得意多久。”

说话的是连翘，之前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徐良，被徐良穿小鞋，所以和徐良向来不对付。

“瞧他那个样子，好像比总管公公还威风，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来指点我做东西，我跟我娘学刺绣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翠瑶向来不喜欢外人对她绣的东西指指点点，这个曾经名满青州的年轻绣娘原本可以在青州有个好生活，结果前些年上供的绣品被贵妃娘娘看上，自此入了宫成了内务府的绣娘。

只是娘娘很快又迷上苏绣，翠瑶也没能在内务府出头，即使她刺绣的手艺极好，但在宫里这么多年，见多了权势压人，小人得志的样子，她泼辣的脾性早被磨了棱角，只有对刺绣这块的傲气，经年一日。

几个各自吐槽着不满，但谁都没停下拈着针线在手上的布料间来回穿梭的动作。

烦是一回事，命更重要。

徐良这边穿过回廊哼着前些日子出宫时听的小曲向如芳轩走去。

廊外深雪覆红墙，檐上挂着些冰锥，直到徐良走到回廊转角的那一刻，钟声响了。

内务府的绣房里，绣娘们齐齐停下了手中的绣活站起身，慌忙的走到空地处跪着，刚走到回廊转角的徐良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就直直的跪了下去，也不管自己面前只是根朱红色的柱子。

在这个钟声能够遍及各个角落的皇宫里，睡着的人被惊醒，醒着的人安静的跪在那里，钟声一声又一声，每再响起一声，有些人的心里就凉了一寸。

徐良在心里一下一下数着钟声，二十七声，整整二十七声。

皇上登基的时候，太后娘娘已经在先帝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早早的香消玉殒，二十七声钟响。

徐良隐隐听到了哭声，他和绣房里的翠瑶不约而同的念叨了一句：“陛下驾崩了。”

随即就是深深的惶恐笼罩着徐良，他虽在各宫娘娘面前得宠，但皇帝逝了，那群美人再金枝玉叶的娇贵，也要遣散出宫，不会再有往日得宠的机会了。

而他好歹有些自知之明，得罪了内务府这么多人，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好过不到哪去。

徐良等到钟声落尽，站起身拍了拍飘到身上但碎雪，吸了口凉气，他要再去找新的靠山，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至于绣房里的绣娘，在皇帝驾崩这个消息传来之后，纷纷站起身，手里原本的绣活也不用再做了，只是接下来皇帝的葬礼，她们不知道还要做多少东西。

谁来当皇帝，对于这些生活在皇宫最底层的人来说，影响并不大。不过是后宫换上一批人，有人能得宠，有人不得不跌下去。

中书令崔晟和三王爷李茂跪在皇帝的寝宫外久久未曾起身，他和三王爷是最后见过崇元帝李骁的人。

两人是一前一后来探望皇帝的，崔晟在前，三王爷在后，两人谁也不知道先帝对对方说了什么，只知道当三王爷出来，两人一起离开皇帝寝宫走到门口的时候，负责照顾皇帝的太监慌乱的走到门口通传了一声。

陛下，驾崩了！

拖长调子的号丧，拦住了两人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