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
鄞都沈宅,一片萧杀。
三只寒鸦立在房檐,凄凄惨惨地嚎叫;两盏白色灯笼悬于门楣,风一吹没筋骨似的摇摇晃晃;一个浑身缟素的男人提刀站在门前,双眸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木讷得像尊石像。
棺材在灵堂停了一整天,姚铎就在门口站了一整天。偌大鄞都无一人前来吊唁,就连风都将灯笼吹下来两次,平日里都要被各路商贾官员踏烂的门槛,此刻也落了一层薄灰。
地上慢慢出现姚铎的影子,他才注意到夜色已然攀上了天,心想着该回去了,该给灵堂添一把炭火了。就要收摊子回屋,忽然听见一声凄惨得渗人的哭嚎:
“鹤亭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姚铎被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他猛然回头,瞧着巷口逐渐清醒的人影,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只瞧那得由两个魁梧侍卫搀扶的男人踉踉跄跄地往宅子门口蹭,哭得昏天黑地,嘶哑的嗓子号丧号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似乎还上气不接下气的,走两步就撑不住地跪在那,双手拍着地面,向沈宅大门呼喊道:
“活得不易啊——怎么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命苦啊!”
姚铎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一下子都忘了自己该怎么做,反应了好久才想起他得冲过去把人扶进来。
“燕王殿下,”姚铎的眼泪也是说来就来,连忙揩了一把,替下李逍搀住李怀璟的右胳膊。他知道楚王的人就在周围瞪着沈宅,但要他哭得跟李怀璟一般浮夸喧闹姚铎也做不到。姚铎直抹泪,李怀璟张个大嘴振振有词地嚎,两人一动一静感染力极强,路过的野犬都得掉两颗眼泪。
李怀璟一路号到了灵堂。
当他看见正中央那口柏木棺材,登时就缄默了。出奇得高的男人伫立堂前,昏暗的烛光往下一压,黑乎乎的影子与李怀璟怪异的沉默一同袭向棺材前烧纸的周伯与盛誉。
“问燕王殿下安,”周伯喃喃地向李怀璟问好,连头都不抬,浑浊的眼睛被泪泡成了两颗烂桃,瞧着火盆里的光,难过得无以言表。
盛誉抽抽鼻子,捧了两沓纸钱递给李怀璟:“殿下是第一个来送掌印的。”
李怀璟心头不由得酸溜溜的,忽然他主意到一处不对劲,指着只有两盘贡品的香案质问道:“牌位呢?”
“晌午摄政王殿下差人将掌印的牌位撤走了,”盛誉哽咽着递给李怀璟一杯浊酒,哼哧哼哧地喘两口大气,“说,说掌印是奸佞,即便平叛有功,也洗不清生前所造之孽。死有葬身之地已是将功折罪,在京商贾官员不得吊唁,灵堂不得立牌位……”
“他凭什么?”李怀璟大吼一声,“鹤亭在黄金台跟叛臣斗的你死我活,他搁城门楼子上看笑话,还说鹤亭是奸佞,本王看当朝奸佞他属头一份!”
“十一弟怕不是糊涂了,为兄奸佞?本王何时如他沈鹤亭一般上欺君主下压百官?死在诏狱的人千千万,乱葬岗的狗都被他喂得膀大腰圆,要寻他仇的都能从这排到宗庙去!”
李怀璟攥紧了拳头,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眼圈陡然红得发胀,就是僵着不搭李怀玉的茬。直到李怀玉走到他身边,抬手摁在李怀璟的肩头,他才不得不低头,睥睨李怀玉长相平平无奇但诡计多端的眼睛。
李怀玉的手顺着李怀璟肩头滑过颈项,扶住他的脸颊,怜爱地抚摸他新冒出来的胡茬,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骤而粲然一笑。
多么暧昧的动作,可这是摄政王对燕王做出来的,他们共有同一位父皇,是史书宁可见他们阋墙也不可能允许媾||和的兄弟。
李怀璟霎时出了一后背冷汗,他居高临下地瞪着七哥,但自尊第一次感受到了被蹂||躏的感觉。
“宗庙?不是被你的兵马踏成一片废墟了么,”李怀玉扫一眼李怀璟的眼睛,目光又落在他两片薄唇上,拇指指腹又慢慢划过来,好奇地抚弄李怀璟的下唇,笑骂道,“十一弟好生威猛,都敢骑祖宗社稷头上。怪不得能跟沈鹤亭那种败类惺惺相惜,原来是臭味相投。”
李怀璟一巴掌打掉了那只不老实的手:“看来七哥对‘社稷祖宗’是敬重得很,那以前父皇怎么一次都没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宗庙祈福?七哥如今的地位、王爵,连‘楚’字都是鹤亭给你的,你现在却如此落井下石,李氏怎么会有你这么白眼狼的子孙?你跟你那当洗脚婢的娘亲一样下贱。”
李怀玉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骤然变得尖利起来:“李怀璟!你我皆是庶子,谁比谁高贵!你母妃不也是父皇不要的女人?金贤妃死连场葬礼都没有!你……终生不得回京的弃子……凭什么嘲讽我!”
“小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何哥哥们一提你娘,你反应永远那么大。平日里怎么欺负都不吭声的人,这就得跟被人踹了下三路似的气得上蹿下跳,你很在乎你娘啊。”
李怀玉一下子被人卸了盔甲似的怒目圆睁,而李怀璟炫耀似的扯嘴笑出声:“可是我在父皇怀里长大,他也从未废了凤栖宫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