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落
阿素又开始收拾行李。
上一次,当她从满屋子的物件中,捡出少量几件带走的时候,她觉得她在丢弃一部分的人生。
这一次,她只觉得可以开始期待新的人生。
于永义答应了她的要求,同意和她一起离开兰库帕,离开堪国。去哪儿还没定好,他们决定到处走走、看看,哪儿好就在哪儿待着。
只是,在走之前,于永义说还有一件事要办。
“什么事呢?”阿素问他。
“去和郑老大道个别。”于永义望着兰库帕的夜空回答。说完,似乎怕是自己凝重的表情会吓到阿素,他又转过头,扯扯嘴角,向她露出一个惯有的笑。
不笑还好,这一笑,嘴角下拉,阿素心底反而升起一些担心。
“我和你一起去。”她说。
“你去做什么?”于永义有点着急地说。
说完,似乎是为了缓解自己刚刚焦躁的语气,于永义又换上一幅笑脸,对阿素说:“你就想好那天要穿哪件裙子。”
“出远门还穿裙子啊,我要穿裤子。”
“穿裙子!你穿裙子好看!”于永义笑着说。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他的眼睛里也透出了和阿素一样的期待。
这会已经是晚上,他们正并肩坐在院子里廊下的台阶上。
于永义将双手架在膝盖上,左手捏着一罐啤酒,右手夹着一支烟。阿素坐在他的左侧,双手环抱住并拢的膝盖。
夜很静,只有夏蝉规律的鸣叫声。天上挂着半轮下弦月。从那天盂兰盆节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里,于永义只出去了两趟,一次是去联系接他们走的船,还有一次他没说去干什么。
只是回来以后,脸色暗得可怕,然后就坐在院子里,对着角落里那一堆野蛮生长的花花草草,不停地抽烟。
等他再一次去掏烟的时候,烟盒空了,他对着空空的烟盒一怔,好像突然从哪里又清醒了回来。阿素看他似乎回神了,就拿着扫把和簸箕去扫那一地乱七八糟的烟头。
于永义起身拉开凳子,方便阿素扫地,然后不好意思地站到一边挠着自己的脑袋:“看我弄的,又要麻烦你扫。”
阿素看了他一眼,暗自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于永义变得这么有礼貌?
“你麻烦我的事情还少么?你吃的、穿的,哪样不麻烦我?”阿素一边扫地,一边瞥了他几眼道。
于永义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又涌起暖流。是啊,自己早就开始麻烦她了,而这麻烦里,不就是自己一直向往的安稳吗?
他今天其实是去见霍思乐了,不出意外,霍思乐告诉他,警方突袭码头的命令并非来自兰库帕警局,而是更上层,霍思乐猜想可能和国际刑警组织也有关系。
于永义想到他杀掉的那个警察叶荣嘉,他随身携带的烟壳上写的也是这组货柜号码。只是这个这个货柜即使被警方查到,也丝毫无关痛痒,只是几辆走私车而已。反而郑老大可以借这次突袭,让社团里反对洗白的人都认识到,继续走□□是走不通了。
并且,郑老大还利用自己和叶荣嘉交换情报的机会,设计让于永义杀了他,让他永远闭了嘴。
简直是一箭多雕的好算计,于永义摇着头苦笑想。郑老大总是和他说,现在混社团,要多用脑子。他老早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所以总是一切听郑老大的吩咐。
他不介意当郑老大手中最好使的一把刀,但是那么不巧,小武撞上了那次警方的突袭,又阴差阳错落入了鼎盛和的手里,最终丢了性命。
而郑老大却对他,隐瞒了这一切。
于永义不断回想起在兰库帕海边过新年的那天,那时候的他很高兴,也觉得自己很圆满,郑老大重用自己,自己的身边有小武也有阿素。他以为那是他新人生的开始,哪知,那只是他一瞬的幸福。
如今,他不仅失去了小武,也失去了郑老大,因为郑老大和小武的死,实在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望着眼前专注于扫地的阿素,心想,他现在只有她了。
他突然用一只手重重握住阿素拿扫把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抽走了扫把,接着将阿素深深地拥入怀中。然后略微弓起身子,将脑袋搁在阿素的肩上。
他用力地呼吸,去闻阿素头发的味道,又用脑袋去蹭她的头发,感受发丝摩挲在自己的面颊。他将自己的双臂紧了又紧,实在顾不上怀里的阿素是否还能喘过气。
他很怕此刻怀里的幸运和温暖,又会变成一瞬的幸福。
此刻的他是如此害怕,害怕失去,害怕一无所有。
他不再是兰库帕街头的阎王,也不是黑老大手下的恶犬。
他又变回了10岁那年在海里浮浮沉沉的男孩,竭尽全力,去抓住一丝可能。
他想将怀抱阿素的这一刻凝固、拉长、禁锢,做成一颗时间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