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答案的一部分
于永义最近很少去七星社,基本都待在药叔的浴室。
不穿西装、也不会再在白背心上染上血的于永义,在药叔的院子里,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兰库帕男孩。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眼睛,晦暗沉静,好似暗海,照不出一丝生气。
不用夜里出去忙活了,晚上睡得早了,于永义醒得也早。
这几天他难得日日都能在兰库帕清早的太阳下晒着。
这个时候的太阳光雾蒙蒙的,似乎刚刚被晨露洗过,即使不带墨镜眼睛也能吃得消,不像正午的日头,会晒得人眼睛发晕、发烫。
他想,自己以前怎么从来也没见过这个时候的太阳呢?以前这个点,自己都在干嘛呢?
他想起来了,兰库帕的夜晚是属于他的舞台,夜幕拉上的时候,他自然是才刚刚从各种荒唐的戏剧里抽身出来。要么是在水池边洗手,一缕缕属于各色倒霉蛋的血丝夹在流水中被冲进下水道;要么刚刚甩开不认识的姑娘的膀子和大腿,捡起衬衫皮带歪歪扭扭往家走。
他喜欢夜晚,也觉得自己属于夜晚。
夜色既是他肆意放纵自己的场合,也是他埋伏与攻击敌人的伪装。
现在,他却觉得,这种日出醒来日落歇息的日子,好像也蛮好。
说到底,大概也是因为,只要他于永义远离兰库帕夜色里的各色勾当,就会从一只动不动龇牙咧嘴的夜行动物,变回一位普通的兰库帕男孩。
此刻正是早上七点,他坐在药叔的院子吃早餐,一碗普通的牛肉粉加一瓶冰豆奶,是阿素刚刚端给他的。他转头看向通往厨房的小帘子,帘子晃动,阿素刚从那里走回了厨房。
是的,如果说小武是他夜行的搭档,那么阿素就是他白天的太阳。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夜晚,他是否还能拥有他的白天?
阿素也在观察于永义。
她发现这几日的于永义,笑得很不一样。
以往他的笑,要么带点俏皮,要么带点混不吝。
但是这几日的于永义,却没有给阿素这样的笑。他既不跟她开玩笑,也不逗她开心。他甚至会在她给他递上啤酒的时候,送他一个微笑,一个和其他人无异的、堪称得体的微笑。
而这样寻常的微笑,却总是让阿素感到悲伤的同时不寒而栗。
她总觉得,于永义好似一棵腐朽糜烂的枯木,在一片片剥落,露出一个空心。
她曾问过于永义,日日待在这里是在干嘛,于永义回答说,自己在等一个答案。
但是她看于永义那平静的样子,似乎是他早已经有了答案。
她迫切想知道,自己在不在那个答案里。
之前,阿素曾提议,让于永义带上自己逃走,去哪都可以,只要离开兰库帕和这里的恩恩怨怨,但是于永义拒绝了她。
她以为她和于永义走不到一块,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小武,而小武是一个死人。
死人和活人不一样。
你会偶尔对不起活人,但是你永远不会想对不起死人。
每当做了不应当的事,你就会觉得,死人的眼睛,好像一直粘在自己身上。
虽然阿素和小武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小武的一厢情愿。
但是阿素总觉得,于永义把自己标记成了小武的所有物。
她决计要做点什么。
她想成为于永义的答案,哪怕只是一部分答案。
这天是盂兰盆节,兰库帕的街头很热闹,到处有祭祀的活动。有人在路边烧纸,有人在河里放花灯,有人搭了台子请人做各种鬼节的表演。
阿素也拉着于永义去了他们之前去过的海边,他们在海边给小武烧了纸。
黄纸被火舌舔舐,黑边慢慢扩大卷曲,最终吞噬整张黄纸,化作黑色的灰烬。
灰烬的碎末被海风一吹,从火堆上方打着转往天上卷。
阿素小声地说:“是小武来了。”
在当地一直有这样的说法,在给故去的人烧纸钱时,如果灰烬是在火堆上方打着卷飞上去的,那就是亡故的人来收钱了。
于永义也抬头看了看那阵奇怪的灰烬旋风,轻声说:“小武,你等着,哥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死。”
“李汉才不是已经死了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素问他。
于永义不说话,只是看着火堆。
此刻他们俩正并肩坐在火堆前。火光一亮一亮的,倒映在他的眼睛,让阿素想到那晚新年之夜,她在于永义眼底看到的这跳动的悲伤,当时他似乎是在笑着在讲自己的童年故事,但是嘴角却是忍不住向下耷着。
她知道,无论于永义如何穿得五彩斑斓,演得嬉皮笑脸,内心深处,他是苦的。
她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抹掉他这份悲伤的底色。
于是她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