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全
倒头就睡。
他本就打算第二日一早就带程绪宁回朗月,只是没能想到,她竟会半夜过来把他喊醒。
她虽性子急,可做事向来张弛有度,今日如此慌神,想来也许她真的是有所感应。
他拿起程绪宁用过的锦帕擦了擦手,然后才抓住她忙个不停的小手轻轻捏着不放,景宸轻声问道:“你是做梦了?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程绪宁迷茫地看着并不存在的远方,她喃喃道:“我听见了外祖父的声音,我感觉……他是来接曾叔的。”
***
紧赶慢赶,二人终于在三日后便抵达了朗月栈道处。
景宸很快便与姚广垠派来的人接头,程绪宁一看竟是先前见过的小童子阿福,不由感到有些乍舌。
她有些担心地问他:“阿福,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小阿福乖巧点头:“那些法术只有我才会,喊别人来没用。”
程绪宁想着因为自己的任性,真是一路都在麻烦别人,可她又自私地想着,曾叔还在程宅里,曾叔还在等她。
她真的很怕来不及。
阿福选了块隐蔽的地方,结印掐诀飞出一枚符咒念着什么,不一会儿传送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三人便立刻走了进去。
他们回到了姚宅那间专门用来喝茶的里间,姚广垠面色温和地看着程绪宁:“回来了,想必是一切顺利吧。”
程绪宁向姚广垠福了福身子,景宸也随她一同向姚老先生行礼,程绪宁乖巧地说道:“谢过姚老神仙,此行十分顺利。”
说完,她抬起头有些急切的问道:“曾叔呢?他还好吗?”
姚广垠面色平静:“你们二人随我来。”
***
客房内,曾全面色灰白地躺在床榻上昏睡着。
程绪宁一离开朗月,曾全便如同被抽走气血那般肉眼可见地衰老萎缩。
程绪宁只是离开了十日左右,曾全便已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生命的流逝是如此这般地不讲道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好起来,就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可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曾全这么多年一直在熬,他像个苦行僧一样无法原谅自己,他对自己的身体十分不负责任,是以当他终于等来了程绪宁的时候,他的身体决意叛逃。
他本还以为自己能多陪伴小小姐一些时间的。
程绪宁一来到曾叔的病榻便,就忍不住心口发酸,只不过区区几日,曾叔为什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转过头去问姚广垠:“姚老,大夫说什么?”
姚广垠摇摇头:“大夫说他旧疾已入骨髓,神仙来了都没救。”
见到程绪宁担心地看着昏睡的曾全,姚广垠特地解释道:“我用回梦丹吊住了他的神识不让他走,就是为了让他能够等到你回来。”
程绪宁心里一颤,回梦丹……这些天来,曾叔一直都沉睡在梦中吗?
所以自己昨夜听到的那些声音,真是曾叔在通过梦境向她传递着什么吗?
还好她回来了,还好还来得及。
姚广垠对程绪宁说:“回梦丹虽然可以吊住他的神识不让它消散,可是他的身体早就已经支撑不住,哪怕继续留在梦境中都无法再坚持多久。我可以唤他醒来,可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也许会是他最后的时间了。”
程绪宁脑海一片空白,然后她点了点头。
她想,她这样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并不是为了让曾叔继续被困在幻梦中的。
她回来是为了要见曾叔最后一面,她想让他安心地离开。
她知道在曾叔的内心深处,恐怕他早就想要脱离这具孱弱又总是疼痛的衰老身体,曾叔年轻时起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人,这么多年的精神与身体的苦痛,这让死亡对他而言像是一个温和的老朋友。
昨夜梦中,外祖父也来了,那便是曾叔的梦吧?
如果是外祖亲自来接他走,他一定会在心中感到快慰。
程绪宁调整了心情,她不想哭,她不想在最后的时刻都让曾叔为自己担心。
他一个人在程宅等待了那么久,那么多日日夜夜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会不会在心中反复想着当年的小绪宁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程绪宁不敢想,也不愿想。
过去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她好好地站在这里,她要让曾叔释怀,她要陪着曾叔安详地离去。
姚广垠屏退了回梦丹的效用,曾叔挣扎着醒了。
他怔怔了半天才发现程绪宁正站在他面前,布满皱纹的脸立刻笑了起来,那些纹路挤在一处,就像是一棵苍劲的老树。
程绪宁握着曾叔的手,她故作轻松地说道:“曾叔,我回来啦!我事情解决得十分顺利,因为我想赶紧回来见你,所以事情一完我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