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青天(五)
方休怀只顾向着高处攀爬,然而此处没有巍峨高山,他自小修行,只怕寻常的山崖根本摔不死他。
死,是的,方休怀想到了死。
在此之前,他无比畏惧死亡。但现在,他更惧怕活着,尤其害怕活着的代价。
他活着,便是负累,害人害己。他想活,但并非这样活。如果活不成,他接受死,不,他该死。如今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怪物。
他不愿去想郝老爷的话,莫非他当真是以人为食,满身血腥?莫非他一直在用别人的生命来延长自己的寿命?这才苟延残喘至今。
不,师兄绝不会这样做。师兄绝不会杀人。但是杀妖,杀魔呢!
方休怀动摇了。他相信师兄,但师兄也的确救活了他。师兄是如何救活自己的?这代价是不是牺牲了无辜的妖魔!
他不愿再想。
然而,纵然一死,他也无法还清这些血债。不过,他死了,错误便可终止。
方休怀不停歇地向上爬着,天际蔚蓝,澄澈清明,这般剔透明朗的景色,令他无比钦羡,只因他的一袭白衣已遍染污浊,再也无法洗净。
但愿来生,他能做那清风白云,一世清白。
“师弟!”
方休怀一惊,慌乱地转过身。这声师弟,他已不知听过多少次。悲伤时使他欣喜,迷惘时使他坚毅,颓靡时使他振奋。这声音对他而言,是绝境狂澜下不倒的支柱,是汪洋迷途中引航的归路。但这一次,这声“师弟”竟似一道催命符,提醒他时辰已到。
虞岳清站在不远处,一袭黑衣,英挺卓然。他伫立于苍山之上,穹天之下,犹似擎空之木。师兄乃是柱天踏地,渊渟岳峙之人。是我,是我累及了师兄。
方休怀拔出腰间玉笛,用劲抵在颈间动脉之上,目色绯红。
虞岳清大惊失色,这才明白方休怀为何独自离开。他紧握佩剑,抬手劝阻道:“师弟!你与郝公子的情况并不相同,我绝没有杀人,相信我。”
方休怀眼泛泪光,不断后退,叫喊道:“别过来!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骗我。人也好,妖也好,魔也罢,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该为我而死。”
“方休怀!放下。”
虞岳清方才被阵法之力波及,加之因方休怀失踪一事心急似火,内伤已然复发。而现在方休怀竟欲求死,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这几件事叠在一处,令他气滞于胸,心痛如绞。他将佩剑直插进地面,剑鞘入土,崩出沙尘。
虞岳清对方休怀而言,既是恩人,亦是兄长,这是他第一次违逆师兄的话。“我已食不知味,夜不能寝,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师兄,我早就死了,如今的我只是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他说着说着,眼底竟落下两行清泪,泪水沿着青涩的面颊滚滚下落。
虞岳清一怔,伤势似火山迸发,再难抑制,全凭意志强撑。在他们遇到郝公子之前,虞岳清并不清楚被禁锢了元神的人会遭遇什么。
他不过十七岁,仍是懵懂的年纪,却要承受这些本不属于他的痛苦。他受了如此多的折磨,但这一路上,竟只字未提。
虞岳清自问,他救下方休怀,并非出于一己之私。但不想,正因他的一念之仁反而害了师弟。他从没想过,他的一意孤行,是否只是一厢情愿,他的一意孤行是否根本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抱……歉……”虞岳清低下头,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我不该代你做决定,更不该隐瞒,但我从未残杀无辜,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
方休怀闭上眼,泪水再次溢出眼眶。
虞岳清眼底的光依旧明耀,无论如何也不肯熄,他复又昂首道:“如今我们找到了神农后裔,只等月圆之夜,白瑶姑娘便能救你,你一定能恢复如初。”
方休怀摆摆头,已不再流泪,手下的力道不轻反重:“为阻隔黄泉之气,只能以他人的元神为食。我已一身罪孽,何谈恢复如初!”那玉笛附着上了他的内力,锋利似刀,轻易便划开了他颈间的皮肉,一道血柱顺着笛身流淌下来,绽放于纤细的枝叶上,染红了一棵本应翠绿的植株。
“师弟!”虞岳清本欲出手阻止,偏偏此刻胸中气血涌起,刺痛穿心,竟动弹不得。
“你错了,没有他人,只有他。”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如九天倾河,携浪逐涛,波平水静,但见白瑶现身于此。
而另一道红影则拨地而起,如飓风掀浪,缠绕在方休怀手中的玉笛之上。风停浪消,只见意难平手持白笛,侧立于方休怀身后。
方休怀惊魂未定,一望两手,已是空无一物。白瑶的话正如洪钟般回荡在他耳畔。“白瑶姑娘,你说什么?”
恰在此时,虞岳清双目一沉,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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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正微,一片暗云浮过,遮天闭月。白瑶施法完毕后站起身,迎着高空一轮阴月前行了几步。
虞岳清尚未清醒,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