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59

我第一次从金钟仁的眼睛里读出这种情绪。

目光明明清浅，却被刻意压抑地放低，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强烈逼迫感，又像被浸在一大滩黏稠刺鼻的黑色毒药中，视线从内至外的每一寸都透着幽幽的、阴暗的光。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眼睛分明就在这么说。

然后他直起身，毫不客气地揪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揪了起来，又拿来枕头垫在我的腰后让我坐得舒服一些，重新倒了杯温水递给我，“喝水。”

我愣愣地接过水杯，一直强行压抑在心底的那个气球忽然急速膨胀了起来，一股说不出到底是难过还是气愤的情绪在心里迅速蔓延开，“你何必管我。”

“不想吵架就闭嘴，”他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喝你的水吧。”

我突然有点上火，重重地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杯子里的水摇摇晃晃洒了满桌子。我用力咬着嘴唇，对上金钟仁有点惊讶的目光，努力压住声线里的颤抖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你凭什么管我？”

又凭什么去对那个人做出他口中那种不好的事？

残存的理智及时制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

金钟仁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低下头咬着字眼揣度了几番，接着又抬起头，有些嘲讽地冷笑了一声，“没有凭什么，也没有为什么，我是不可能不管你的，朴熙。”

紧接着他冷漠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要怪就怪你当时多管闲事救了我吧。想摆脱我的话，那你这次就记住教训，以后别再救我了。”

门锁“咔哒”一声锁上。

空阔的房间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知道金钟仁生气了，而且这架势一看就是气得不轻。

但是脑子乱乱的，心里也乱乱的，一时间竟让我束手无策，连思索反应的能力都没有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心烦意燥地拿过剩余的半杯水一口喝掉。

窗外忽然间飞起一大群飞鸟，扇动着翅膀腾然飞上了蓝天。

无数根羽毛从天而落。

落在了这颗似乎再也不会跳动起来的心脏上。

我整整在医院躺了三天。

这期间我和金钟仁很少对话，他似乎很忙，除了每个饭点能短暂地见到他，别的时间都是在一个人的发呆中度过的。

边伯贤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但是我一个都没接。

然后就在躺着发呆的时候见到了匆忙赶来的边伯贤。

他平时总会花费时间精心打理的头发此时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凌乱又恣意地散在额前，稍稍盖住了他好看的眉目。他的身上还带着略微冰凉的室外气息，他身上那股我无比熟悉的好闻气息夹杂着秋天的气味一并迎面扑来。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我，紧接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靠在墙壁上调整急促的呼吸，不一会儿冷着脸的金钟仁紧跟着双手环胸幽幽走了进来。

但是他只是看了我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拿过柜子上的空饭盒，又合上房门出去了。

边伯贤又喘了几口粗气，手一抬，动作利索地直接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了。

“你做什么？”我皱眉看他，觉得他这个类似于即将杀人灭迹的举动颇让人匪夷所思。

边伯贤也难得板着一张总是表情生动的脸，从口袋里掏出我那天傍晚塞进他课桌抽屉里的信封，用摔的动作把信封重重扔在了床上，“你的东西，还给你。”

“……这是给你的，你拿着吧。”

“我不需要。”他的眼睛里隐隐约约燃着怒火，“谁要你给我啊？谁需要你还这三十万你就还谁去吧，别拿来恶心我。”

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想跟他好好解释一下，但是他话里的那个词的确又刺痛到了我。于是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几遍又变得不咸不淡、没有营养，“里面只有十几万，我还没凑够，你先拿着吧。剩下的……我之后想办法还你。”

“朴熙，我刚刚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摔你脸上，才能让你清醒一点？”他眼底的怒火更甚。

“……”

他眼里劈头盖脸打来的怒火似乎下一秒就会把我吞噬。

扎根在内心深处的种子突然间生根发芽，悄无声息地在心底蔓延开来，带着毒的尖刺一根一根不留余力的陷进了心脏里面。

发黑了。

发臭了。

捂在心口。排解不掉。

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过眼望向窗外，努力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内心所想的最恶毒的那句话，“你还是拿着吧，一场戏三十万，未免也有点太贵了。”

边伯贤愣住了，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因为刚刚的激动而涨红的脸颊也迅速苍白了下来，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我专心地看着天空上不时起落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