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斑点
衣柜里找箱子,拿到那张残缺手稿之时,手都在颤抖。
“这张,是你写的吗?”她把泛黄的纸张推到玛蒂尔达面前。
玛蒂尔达倒吸一口气,抓过那张纸念出声。她念得断断续续,哭泣声掩盖了念诵声,音调扭曲变质,她握着纸张跪倒在地上。
露西亚连忙把她扶起,带到沙发上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仍掩面痛哭,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滑落,是纯黑色。露西亚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到这里来了——是的,选择到这里来,而不是被关在这里。
她说:“这是我在怀特那里找到的——那个卑劣的抄袭者。”
“他……不仅仅是个抄袭者。他是个伪君子。”玛蒂尔达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像用过废纸,“当我不再为他写诗的时候,他就出卖了我。F小姐,空有美貌是一种罪过……”
自露西娅始,加斯科涅禁止妇女使用文字,即使在她升上苍穹之后也是如此。在发现表妹的诗作天赋后,怀特偷偷教她如何把文字写下,告诉她什么是韵脚什么是旋律,从她的身上窃取灵感,美化她为诗星掩盖偷窃的事实。当她得知自己的诗被冠以他的姓名,拒绝再说出灵感时,他威胁要把她卖给贵族以供享乐。
而露西亚知道,事实上,他的确那么做了。但更让露西亚感到意外的是,加斯科涅的那些贵族们居然喜欢看少女和魔物关在一起,被那些东西残忍玩弄。更有甚者将少女和魔物改造缝合后进行巡演,美名其曰为“异族之美”。
她们俩一起依偎在沙发里,玛蒂尔达无法遏制自己的眼泪往下淌,那些黑色的眼泪落在身上没有被衣服吸收,如同珍珠般滚动在她的衣裙上。露西亚想继续听下去,同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承受她的悲伤。之后的事,是她被一个又一个的贵族转手后,辗转到萨洛尼,在沃尔茨手底下出卖自己的肉/体,直到加入起义。
于是,时间奇妙重合在一起,策划者和参与者在一个令人意外的维度下相见。
露西亚问:“你知道那个起义实际上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策划的吗?”
玛蒂尔达点点头,“我很感谢老爷,追溯起来,如果不是这场起义,我根本找不到生活下去的希望。人总是要有为之献身的事业才能活下来的。”
“可正是他出卖了起义者。”
玛蒂尔达依旧很温和,“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从起义的那一刻起我们都知道将走向毁灭。我那时本来也不想再活着,只是希望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什么,但被绑在火刑上的时候,我想起我的诗还不属于我,可能因为执念太过强烈,吸引了魔女的力量。”
“罗兰·理查德,对吧?”露西亚看向那只蓝绿色的眼睛,想到湖底漂浮的藻荇,从里面看见另一个自己。她清楚,自己正在用自己的眼睛凝望自己,跟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说告别。出乎意料,这次她并未感觉到亵渎。
玛蒂尔达也不自觉摸上它,明白自己正在用露西亚的眼睛掉眼泪。“是的。她指导我换上这两只眼睛,训练我如何使用力量找到和杀死你。那个时候我的脑子很乱,我能感受到她在与我对话的同时想要把我吞噬掉,我请求她给我一些机会先去杀死沃尔茨,然后就在谈判的地方遇见了老爷。我还不习惯用这份力量,是他当时帮助我逃跑的。”
露西亚悄悄捏紧裙摆,不知道让她进自己的房间是对是错。但伊格内修斯信任她。
玛蒂尔达的眼睛看向她,慌忙摆手,“您不用因为罗兰姐姐害怕我,在大家说出F真名的时候,她消失了,我再也没听见她的声音。”
“那真是太好了。”她松了口气,“所以现在,你就在帮助伊格内修斯了吗?”
“是的。而且,他答应我一定会把加斯科涅的版图并入科迪亚斯。”
“为什么?”
玛蒂尔达笑起来,“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通过科迪亚斯的版权保护法起诉哥哥,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诗了。”
露西亚耳鸣了。她的话语就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留下一片空白。“为了拿回诗。”她机械地重复。
“是的。啊,到饭点了,我要下去拿阿姨送来的饭菜啦。我可以把我的那份拿上来和你一起吃吗?老爷今天晚上不会回来。”她随意摆弄发丝。
露西亚怔怔地点头,玛蒂尔达随即踩在地板上,直直地坠下去。
为了拿回诗。
为了拿回诗。
为了拿回诗。
这句话在露西亚的脑海里回荡。疯子,都是疯子,魔女都是疯子。佩雷格林娜·巴托里热衷于搅浑水,罗兰·理查德努力百年也没有写出新奇的戏剧,乔治娅·杨从未真正融入世界,玛蒂尔达·怀特想要灭亡一个国家为自己的诗陪葬。
她绝望地发现,和平只是表象,愿景已然破碎,她的那个精致的玻璃小世界在被蛛网蒙蔽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摔碎,她的脚踩在玻璃渣上,用一地鲜血缅怀曾经的美好。
但如果毁灭可以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