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和自我
对露西亚而言,同伊格内修斯逛街,比自己一个人走要累得多。必须穿戴得像贵族小姐,言行举止要时刻注意稳重,还要和他步调一致。
下了马车,他们步行在斯特兰德街,对比起同区的玛蒂尔达街,这条街更安静,环境也更好,在树叶的遮掩下,商铺鳞次栉比,街道两旁的玻璃橱窗里,鲜花与裙装琳琅满目,华美的衣服上,宝石在领口闪烁,蕾丝在裙摆堆砌,看上去就不方便行动,连吃东西也要小心翼翼,注意别让饼干渣掉进镂空的金属配饰里。
漫步在这样的街道,就算是随意看看也觉得赏心悦目。大多走在这里的人穿着华丽又不失优雅,露西亚看见好几对恋人牵着对方的手,也有一些贵妇仅仅是挽住同行男士的臂弯,才相信真正相信伊格内修斯说的腕臂礼节,同时也想起,自己之前从没认真观察过一对对行人之间的区别。
但和她所怀疑的那样,伊格内修斯果真是带她来定制礼服的。整整一个上午,他们都旋转在设计师的工作室里,挑选既适宜潮流又合适的衣服。
面对态度比她更强硬的伊格内修斯,露西亚只能庆幸他的眼光不错,恰好挑选的是自己喜欢的款式,没有对着别了鹦鹉标本的帽子或者镶嵌奇异羽毛的裙子称赞,更没有看坠满绢花或者蝴蝶结,堆砌蕾丝边如同城堡,颜色也过分夸张的礼服。虽然露西亚觉得,自己就是参加一年舞会也穿不完他买的裙子。
好不容易敲定所有款式等设计师做成衣,露西亚本以为能吃上午饭,又被拉去首饰店逛了一整圈。于是当离开时,她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镶嵌着蓝绿色宝石的项链做点缀,它闪烁的光泽像初夏阳光照在叶片上透露的颜色。
然而,露西亚不得不扪心自问自己是怎么了。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大肆批判。正是如此,她本该大声呵斥,不允许任何人像装饰木偶一样随意打扮自己,快速逃离她不喜欢的地方。但伊格内修斯拉着她挑选衣服和首饰时,她并不觉得烦闷或反感,愉快地观察服装的褶皱和项链上闪烁的光泽,甚至觉得恋人为婚礼做准备或许也是这种情形。
她忍不住多想,不会是自己多看了几眼裙子,他就买下了吧?她悄悄看了眼挽着自己的伊格内修斯,还是按捺下无端猜疑,把注意力放到街道上。
一直到下午,露西亚才找到机会去她心心念念的书店,但这还不够。她裙子口袋里的信封变得越来越沉重了,她必须找个地方把它倒出,否则又将浪费整整一星期。
于是,在发现伊格内修斯真在认真挑选平装书后,露西亚不得不放弃在书店待到伊格内修斯不耐烦的战略,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轻声对他说:“我想在这里待一会,你还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先去做。”
伊格内修斯从书中抬起头,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露西亚有些后悔,应该再斟酌一下语言才说的。
好在警惕只是瞬间,他点点头,吐露简短的音节,“好。”
露西亚笑得很甜美,满足地紧扣十指,语气也轻柔起来,“那我们5点左右在康斯坦茨广场的咖啡馆见面,可以吗?”
“嗯。”伊格内修斯最后看了她一眼,拿着手里的书结账去了。
露西亚松了口气,同时也没想到伊格内修斯会瞧得起平装书,在她看来,他不是肯阅读轻质纸的人,甚至连封面不好看的书也不见得会翻阅。她好奇地往书架上看。他拿的是怀特·达勒的新诗集,这位作家是男性,却有着女性的敏感与脆弱,诗句中不乏天真浪漫的感悟,对自然与人类心灵的关怀,也是她喜欢的诗人之一。
她欣喜地看向书店门口,但伊格内修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道上。
当然,不能浪费时间,她也得去做自己的事。虽然都是在玛蒂尔达区,但康斯坦茨广场距离香槟街的加洛林酒馆更远,露西亚必须立即赶过去。
她临时租了辆停在固定地点等待顾客的马车,直奔希波区。然而,无论露西亚怎么强调自己会多给小费,车夫也不肯深入希波区,连到香槟集市也不肯,露西亚没时间再和车夫磨嘴皮,只好拖着裙子下了车。
她的衣装和这片区域格格不入,就像是一片彩色的羽毛跌进浑浊不堪的污水里。好在午后是段闲散慵倦的时间,天上又有阳光普照,街道上没有太多人,露西亚把手插在口袋里,尽量躲开人群,凭借着脑海里构筑的地图,小心翼翼往巷子里钻。在不得不跟人迎面相撞时迅速而轻巧地避开,不理会那些上下打量的目光。
好在她的策略没有出错,路上只迎面遇见几个与垃圾的颜色融为一体的乞丐。
令她恼怒的是几个跟在她身后唱□□歌谣的混混,他们口中的污言秽语通常在酒馆与街道传唱,同娼-妓调情,还没找到机会对着贵妇人唱过。露西亚听得面红耳赤,不得不加快步伐,最后慌乱地提着裙子跑起来。
直到他们讥笑和羞辱在背后逐渐远去,露西亚终于看见加洛林酒馆蛇与百合的标志。
加洛林酒馆表面上下午四点营业,考虑到金主来提货的时间,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