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
林斐带着洛书棠回忘忧谷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忘忧谷的夜色向来很安静,林斐背着她一步步登上山巅的长阶,夜风轻轻吹拂着,将长阶两侧的红枫林作弄得簌簌而响,红菱层层摇曳着,像落满一场数尽风华的雪。
那秋露白的后劲实在太大,洛书棠饮完半坛酒后到现在都不是很清醒,神情迷迷糊糊的,林斐担心她就这么睡着了容易得伤寒,便压低了声音同她交谈着,好叫她别这么快睡着,思来想去林斐问了一个自己很在意的事:“棠儿,晋随安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嗯。”林斐低沉的余音飘落进洛书棠的耳垂里,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轻声开口,声音是缓慢而沉重的,像是沉溺在腐朽的往事里,然后林斐便听见她说:“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其实那天洛书棠是真的很想要告诉他这句话,只是她以为他们还拥有很多时间,还会有漫漫余生相伴,但是那天她犹豫着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成了她心底永远也好不了的疤。
人这一辈子能够知心而交的朋友不多,更何况多年的相守后,在她心里隋安对她而言便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她能够一生相伴的亲人。
洛书棠觉得师兄的脾性与隋安很是相似,对她都是一样的温和随性,她在这昏昏沉沉间,又突然想起一件沉入云烟的往事。
她记得幼年时林斐的脾性远没有现在温和,洛书棠能感觉得到他待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疏离之意,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守着从乱世求来的余烬,却将所有人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外。
洛书棠记得林斐刚来忘忧谷的那年是在她母亲去世后不久,是她爹爹带着他回来的。
那个时候的无极宫依旧权焰滔天,毫无顾忌地拿无辜百姓的命做“美人骨”的试验,将他们的性命终止于那场劫祸里。
爹爹说,林斐的爹娘都死于魔教之手,他是那场灾祸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以后他会是你的师兄,会和你一起在忘忧谷好好生活,希望洛棠能好好待他。
洛书棠的娘亲也在那场是非中,丢失了性命,所以她很能理解林斐的心绪,对他更多的感情便是怜惜。
纵然为自己的母亲伤心,但洛书棠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望向藏在洛江临身后的林斐――他看起来很瘦弱,穿在身上被血色染尽的衣衫也显得很单薄,面目掩藏在肮脏的淤泥之下,唯有那双眼眸藏着世间瑰丽,像是能透过尘埃挥洒浊日的微光。
后来他们虽然一同生活在忘忧谷,但她与林斐并不常常见面,林斐被安置在东栏离迟意轩很远,洛书棠好几次都想去看看他,都被洛江临制止了,说是不要去打扰他,给他一点适应这里的时间。
洛书棠向来脾气倔强,几次询问未果后,便不再征询洛江临的意见,自己瞒着他偷偷跑去了东栏。
洛江临并不常来看他,所以洛书棠不用担心被发现,一连几日都往东栏跑,但每次都是站在门外,不敢轻易靠近,怕自己贸然闯入会令林斐难堪。
和往常一样她趁着送药的侍女进去后便站在东栏的门外,远远地隔着门扉向里头张望着,但不同以往的是,今日洛书棠在门外藏了许久,都不见送药的人侍女,院落又凭生一片安静,那份宁静却有些令人心悸,而后便是一声突兀地声响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听来像是碗筷摔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刺耳声响,伴随着少年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洛棠能清楚地听见那声音里满是绝望和痛楚。
而后那声音慢慢停息了,又带着一声轻微的嘶哑,门栏半掩着,侍女仓皇离开了,洛书棠有些担心却不敢进去,只能慢慢朝着窗口外的那株榕树藏靠去,她轻声跃上枝干藏在阴影处,扒拉着树叶向窗棂望去。
屋内一片昏暗,跃动的烛影摔下了桌面,在无声地闪烁着,她在那片光影里看见少年匍匐在地,身子在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在掩面哭泣,地上还残留着被打翻的破碎药碗,里面青黄苦涩的药汁弥漫出来,像弥留在世的残雪一般,淹没了从乱世乞求的温暖。
他的声音不大,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只一声一声地哽咽着,啜泣着,少年稚嫩的哭嗓里无端地带着一丝荒凉之意,让人听了却只觉得心疼。
他在屋里哭了多久,洛棠就在门外守了多久。
他应该是在想念自己的爹娘吧。洛棠想到了自己,亲人离世的悲痛总是大于这世间诸多苦痛。
洛书棠不想再看正欲离开时,拨动树叶所发出的婆娑声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洛书棠记得那时林斐抬起头,她也不知怎的竟忘了闪躲,她与他四目相对,窗棂外的榕树遮挡了屋内的光线,屋内愈发昏暗起来,那忽明忽暗的烛光却将那双眼眸映照得清晰无比,她看见林斐抬头的一霎那,偏执与疯狂交织在他眼眸里,眼底的狠戾与阴郁,像极了一只孤独又倔强的野兽。
那个时候洛书棠并不能理解他眼底的情绪是因何而生,她只是没来由地觉得心疼。她想,林斐没了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