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奚赫,喀拉哈尔。
今冬的雪下得早,苏伊走后不久,喀拉哈尔便迎来了初雪。大祭司上报,今年是三十年一遇的寒冬,积雪会比往年厚三分。
苏伊去边地已有两个多月,从他回传的书信上看,任务目前一切顺利,赫连每每读到他的奏报都会心情大好。
“他说在边地一切都顺利,只是任务繁多,紧接着还要去崇札、文札二部,新年是赶不回来了。”娜依前来王后殿问安时和李沁喜说起丈夫最新的家书,“我自己估算了下,按照之前的进度,大约还要一个月他才回来……就是不知道我估的准不准了。“
李沁喜熟知等待的滋味,很久以前薛遣棠因公外出时,她也是这样天天等天天盼。她笑吟吟举起一杯羊奶酒,安慰起塔塔:“叫你别天天数着日子,这样最难捱。他早交待了我,要你无事便多来我这里,咱们一道点茶斗香,吃喝玩乐,时日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别说塔塔,苏伊不在的这段日子,连陈冬柏都感觉寂寞,只能一个人喝孤酒。上回李沁喜邀他喝一杯,那棵铁树竟然痛快地坐下来喝了一坛,想必近来真的过得很闷。
塔塔接过酒杯,莞尔一笑道:“多谢殿下,我虽然盼着苏伊回家,但是一个人在家待日子却不无聊,年底了,王府里有不少事要操办。不瞒您说,今年来送礼的人比往年又翻了一番,我忙着会客、走动,嘴都说干了,一天至少喝半缸水呢!”
虽说家事繁忙使人累,塔塔整天忙里忙外,心里却很快乐:丈夫步步升迁,儿子日益成长,一家人的日子红红火火,没什么比这更令人幸福的了。
因今冬的雪实在太大,赫苏图不被允许进山打猎,故他近来都在家中协助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已十二岁,开始懂得羞怯,不再直白地表达自己对父亲的想念,而是默默地,每天花时间将父亲的猎弓擦得锃亮。他的自尊心和他的身高一样猛烈增长,几个大人里也就李沁喜偶尔还能见到他如稚童般撒娇,对此,塔塔有时还会吃醋,李沁喜则得意洋洋:“没办法,谁让他爱吃的鱼羹只有我这儿有呢?”
听闻苏伊在外一切顺利,大家心里高兴,都盼着他早日归来,赫连却给偷偷李沁喜浇了坛冷水:“他是报喜不报忧。这次去边地查检,其他地方只是例行公事,并无大碍,崇札、文札二部才是重头戏。这两个地方不比其他,他没这么快回来的。”
二人是在王书房小坐,他给李沁喜倒了杯热茶,又端起另一杯送到嘴边,“此事错综复杂,牵涉甚广,若不是有苏伊,我还真不敢现在就动手去查,而且就算他去了,也不见得一次就能连根拔起,这是根长线。”他右手指尖轻点桌案,双眼微眯,神色优雅如一只波斯白猫。
李沁喜问:“你给了他多少人?”
“尧离、特里达特、罗织三部的兵马任他调用,”赫连目光炯炯,“我准允他,若事出紧急,可以先斩后奏,直接带兵控制这两部。”
奚赫人善造车,崇札、文札便是奚赫国出产辎重之地,要查这种地方,手无重兵便无底气。苏伊是国中大将,身经百战,又出身清白少牵扯,唯有派他去才能查出当地的真实情况,否则官官相护,层层瞒报,查检只会徒劳无功。
李沁喜坐在桌案另一头静望他眉眼。方才的三两句闲谈之中,他展露的转变令她讶异。他确实与当年内战爆发时很不一样了。仔细想想,其实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杀伐果决,君威凌人。
她忽地脊背一冷,惊觉由下毒之事起,自己已输了他一局。那时他恩威并施,凭一己之力左右了事件走向,不仅连杀十一人截断她的追查,甚至当他隐晦地告诉了她真相时,她亦如他所愿忍气吞声,不再追究。为何?只因她已在无意之中为其威势所摄,渐趋服从。
掌中茶盏险些滑落,李沁喜定定神,托辞离开了王书房。
出乎赫连的意料,年关时苏伊竟连封上报,道崇、文二部并无大异,只是有人手短缺、造册混乱、保管不当等常见问题,他已以钦差名义责令在三个月内完成整改,届时再派人前去验收。
这些奏报十日内连发三封,每一封均是苏伊亲笔所写,赫连盯着白纸上的字迹,一股兴奋在心底隐隐升腾——苏伊一向稳重,这次行事却如此反常,大抵是在那边挖到东西了。他将奏报收好,看似随意地叠放在已阅那一堆的最上方。
又是一年旧岁去,雪如鹅毛灯如星。今年的新年宴庆,座次较往年有所变化。首先是娜依,她诞育王子有功,这回是携幼子赫舒林在赫连得左手边独列一席——以往,她只在李沁喜身后有一方小桌。其次是赫连的胞兄萨尔格,他本就妻妾子女众多,又刚得了一对龙凤胎,太后高兴得不行,特地为他们家加设了两席。
一年时间里,奚赫王庭添了许多新生命,这本是大好的喜事,但李沁喜身为王后,成婚四年却没有一点动静,在这种场面免不了尴尬。宴庆过后,太后甚至悄悄把李沁喜叫到跟前去,问她是否有隐疾,又请了妇科圣手来为她诊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