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君临
其实,阿爹已安排好要让我进京住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让你也做做我的向导!”
薛遣棠神色温谦:“恭候四姑娘大驾。”
“那你要做好准备,不管你到时候多忙,我可不都会跟你客气,”长孙淮笑得灿烂,“咱们是自己人嘛。”
“说得好!”长孙骁饮得尽兴,“好兄弟,到了京城也要好好干,你是从咱们陇上出去的,你有出息,我们面上也有光!来,干!”长孙骁本人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加上从小拉扯弟弟妹妹的原因,他待薛遣棠还真有点老父亲心理。
众人不醉不归,一直喝到后半夜,全都趴在桌上睡着了才结束。
宝砺十九年八月初一,夜雨浥轻尘,晨风疏朗,仅带着来时的铠甲和佩刀,薛遣棠单骑出城,离开了充满回忆与情义的陇上。
归乡路线早已烂熟于心,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弯极浅的弧度,目光炯炯一直望向路的尽头,一副心志坚定的模样。
途中的中秋夜,他歇在一处山弯里的密林中,月光下树影斑驳,风移影动,叶声簌簌,自成天籁。
心爱的战马在一旁闲吃草,薛遣棠倚在一棵树上,抬头望天上的月亮。
他的眼神明澈而虔诚,眼底却心事重重。这条路的尽头不仅是故乡,还有即将扑面而来的巨浪。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地会遇上什么、该怎么应对,他能确定的,只是自己要拼尽全力的一腔信念。
他生性坚韧隐忍,许多事并不会说出口,只会默默去做,无论过程需要付出多少辛劳和忍耐,依然矢志不渝。
至于功过言说,他虔诚地笃信,天上这轮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月亮会明白他做的一切,这就已足够。
他闭上眼缓缓坐下,靠在树干上,轻轻睡去。
天亮了还得赶路呢。
……
“殿下,天还早,要不您用过早饭再出门?”越王府正门前,管家正送王爷出门,他抬头看看才刚升起来的太阳,想起殿下还空着肚子。
大约七日前,越王收到了一封书信,读完信后殿下便哈哈大笑,管家来王府快三年,还没见王爷这么高兴过。至于是什么大喜事,殿下也不说,只吩咐了要将王府上下洒扫得格外干净,更让厨房备下数十味珍馐美馔,总之,王府里有什么最好的,今天统统都拿出来。
管家猜不着也不敢猜测王爷的用意,但见他一连几夜都睡不好觉,吃不香饭菜,今天天不亮就起身穿戴洗漱,还是不免担心,怕他激动伤身。
李烨大手一挥:“不了,我在外面吃!驾!”
李烨飞马离去,管家看着马蹄下欢快的尘土,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摇摇头转身回府,“殿下就是这般性子。”
不足半个时辰,李烨已经跨过大半个君临城,来到了东城门,停在路边下马等候。
来信上说,预计九月初六清晨就能到,李烨心想:现在时间刚刚好,即便他怕我来不及赶到而刻意迟缓也无妨,总之,只有在这儿等着我才安稳。
他定会驰马前来。
李烨紧紧盯着视线的尽头,只要有人从那个发向过来,他一眼就能发现。
不知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李烨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由远及近慢慢靠过来,但他又有些疑惑,直到那人下马走到他面前,他睁圆了的眼睛才眨了两下。
“啊哈,你脸好黑!”挚友曾经白净的脸晒得像颗粗糙的芋头,李烨咝了一声:这就是军营的威力吗。
怪不得刚才总觉得哪里不对呢!脸还是那张脸,但是肤色身形完全变成一个黑壮的汉子模样了,“我又觉得像,又不敢认,想跟你挥下手吧又怕认错人。”李烨左右打量来人,用目光丈量他的身形变化。
“殿下,”薛遣棠面上有微微笑意,他叉手行礼道:“别笑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李烨干脆笑得更直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烨天生一双灿烂的笑眼,他对着薛遣棠放声大笑,将这几年来的阴霾赶出胸膛。
他的挚友回来了,这意味着在这座城中,他不再是孤身陷阵。
他实在欢喜,举起手来照着对面的肩膀就是一拳,薛遣棠仍是站在原地叉着手,只被他打得晃了晃肩膀,却不禁也咧开嘴角笑起来。
二位久别重逢的友人站在秋风中,银杏树落叶簌簌,眼界内尽是金黄。
两人并行入城,李烨骑在马上,边行边唱:“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是从前在潜龙府时常唱的歌。李烨反复唱了两遍后,忽又狂放地笑起来。
同行者白日放旷,薛遣棠却充耳不闻,昂首挺胸,神情坦荡地走在挚友身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份心志从未变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