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事一
默地饮下了所有斥责,他似乎心意已决,低着头从腰间解下佩剑,再将它捧起,举过头顶。
我在一旁见他的这番举动,忍不住万分揪心。决辉剑乃是御赐,他竟敢来天机殿奉还,不要命了么?
陛下眼中一片心寒失望,冷冷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无论身在何处,臣都会永远忠于陛下,忠于国朝。臣当为我显朝尽忠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就连我这老妇人都知道,潜龙卫视荣光如性命,甚至甘愿舍生取义,薛遣棠作为其中佼佼者,绝不会不懂他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
他将是国朝第一个背弃使命的执剑使。
一个胆敢践踏潜龙荣耀的人,日后怎么可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尽忠之言,只怕是空有热血。
我不禁摇头,为这少年人的今后扼腕叹息。
我想起,公主前来自请和亲的那夜,陛下欲劝公主三思,便问:“那薛遣棠呢?你不喜欢他了么?”公主停步回眸,眼角噙泪,目光如炬道:“他若拦阻,便是我看错了人。”
她的话很笃定,但她又确是看错了,她的意中人,是一个会为儿女情长任性莽撞的人。
(二)
我随公主出塞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要盯好她与薛遣棠。
我不与公主同乘,她的金车只载着她一个人,以及,在车厢外为她驾车,与她仅一帘之隔的薛遣棠。
陛下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他们生硬地离散,只好嘱咐我密切注意公主的心思和言行。
陛下对他们还是信任的:“这两个孩子都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我不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他们年纪尚轻,只是给点时间让他们自我调整罢。有劳葵姑照料,务必引导他二人如兄妹般相处自然。他们疏远得久了,自然就会放下。”
公主表现得十分争气,从不与薛家少年多言,无论车上车下,都是一样沉默寡言。但我心中却无丝毫窃喜:她本性活泼开朗,我怕她这样紧闭心扉,会憋出病来。
我尝试多同她聊天,但她兴致缺缺,似乎心有戒备,不愿与我多言,只每日神色恹恹,望着远处发呆。
直到行至陇上时,她的脸上才有了几分生气:那里是李氏皇族的发源地,当年太宗皇帝就是于此举兵,逐鹿中原。
这里是她血脉相连的故乡。
由于边境战乱,大批难民由西北逃亡至陇上城中,公主亲眼见到他们流浪街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自此,她再也无心沉浸在去国离乡的忧愁里,反而变得话多了起来,一天天问还要多久才能抵达终点。
和亲路上,我们一共遇到过两次特别危急的情况:一次是在沙漠里遇上巨大沙暴,在穿越沙暴区途中,接二连三有人马或被黄沙掩埋,或被狂风吹散走失。另一次,则是在两国交界的荒原处,遇上流寇伏击。
……就是兰蕴遇害的那天。
和亲之路不可能没有艰险,这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但公主执意将所有责任加在自己身上。
我看得出,她就快要扛不住了。
不知怎地,在焦急无奈中,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就让薛遣棠去开导她?
在陇上时,就是他给了她鼓励,令她振作的。
那日黄昏,有急风骤雨,公主自城中归来后一直留在驿站大堂,薛遣棠亦在,二人并立于门前观雨。
那天是公主十七岁的生辰,昼间她到城中去,见到了流亡的百姓。这让她本就阴霾的心情更加沉重,没有丝毫喜悦。
门外乌云怒卷,天色越来越暗,昏黑如入异界。公主似是逐渐与天色融为一体,隐没在无尽的阴暗之中。
彼时我离她不过五六步远,但仍看不清她,直到她的轮廓被一旁潜龙刀的反光照亮,我才看到她眼里淡淡的亮光。
她开口让薛遣棠为她舞一段。
驿站里点起了蜡烛,堂内旁人将烛台聚在一起,凑出不大不小一片柔软的光。薛遣棠和着雨声举刀起舞,刀光流转,闪出耀眼的灯花。
我想,就是这段刀舞,给了她些许安慰罢?
还有流寇袭来时,是他竭力保护公主,还负了伤。刀山火海中,他们背靠背挺过生死关头,公主最信任他。
只有他的话,公主能听得进去。
于是,我没有上前打扰公主,让她二人能安静地说说话。
我坐在自己车中,想起天机殿中诸事,暗叹自己的无能和狡黠。
国婚顺利举行后,薛遣棠离开了奚赫。我本打算松一口气,没想到他又留下了他的潜龙刀,我虽不满这种纠缠不清的做法,却也无可奈何:公主连碰都不让旁人碰那把刀。
这算什么事?我旁敲侧击地劝诫公主: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但她不听,甚至还在怀信王面前亮过刀。
她与怀信王之间不和,我不是不知道。这两人动不动就互相喊打喊杀,天下间没有哪对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