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翰达尔草原的冬天滴水成冰,大雪随便一下就能没过人膝,花花草草都被雪埋了,从王后殿外围一处临窗下望,能看到白茫茫一片的喀拉哈尔城中,百姓像一个个小黑点在移动。
李沁喜和葵姑很快适应了禁中简朴的生活,在闲暇时还能找到力所能及的乐子——譬如现在,葵姑正抱着把阮咸坐在圆桌边,李沁喜则低头吹一支短箫,二人配合着演奏龟兹乐。欢快的乐声令席娅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她站在一旁,手指忍不住随着拍子翻花。
李沁喜瞄到了她偷偷起舞的指尖,遂趁着乐曲停顿的间隙,伸手邀她过来:“快,我们奏乐,你来跳舞!”
席娅眨着眼犹豫了三五拍,禁不住李沁喜再次招手,终于仰头挺胸,迈开舞步跳到二人中间。这曲调她未曾听过,一曲终了,她便发问:“请问殿下,这是什么曲子?”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宫中教坊的龟兹乐师教我的,”李沁喜把短箫放在腿上,猜想道:“没准是他自己编的。”
“我还以为是我们奚赫的曲子,调子听着真让人亲切。”
李沁喜抬头望着她笑:“那是自然,我龟兹地处要塞,四通八达,各国商队经行往来,就把他们的乐曲也给带来了,各地曲调在龟兹交流融合,又随着商队去往更远处,怎么会不到奚赫来呢?”她神思流转,唇角微微一笑。
席娅不知她在寄托遥深什么,但见其神情言语,心中似有朝霞浮现。葵姑慈爱地看向李沁喜,问她:“这个年您打算怎么过?现在已经十二月,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了。”
“要攒就攒呗,”李沁喜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赫连对她克扣甚重,要想过个像样的年,东西都要提前攒,太后殿倒是上赶着想给她供应,但李沁喜不愿意——计划着省点攒点,都是她自己的事,一旦开口求人,那意思就不一样了。
李沁喜看看窗外的大雪,仰头呼出一团白气,“天好冷,咱们炖羊肉擀面条正合适。”她歪过头看向葵姑:“总不至于连只羊也没有吧!?”
奚赫牛羊成群,要是自己连除夕夜也吃不上一整只鲜嫩肥美的羊,那赫连也太不是人了。然而还没到月底,李沁喜就痛失了检验他是不是人的机会。
简明扼要地说,就是赫连为博佳人欢心,在娜依苦苦相求近两个月后,终于同意解除李沁喜的禁足,并恢复王后殿原有的用度供应。前来宣旨的近侍话音刚落,就有二三十人把各式各样的礼物抬进正殿,说实话,正殿里很久没装过这么多人了,李沁喜顿时觉得它狭窄了不少。
她轻轻屈膝点头以示谢恩,然后站在原地木然看了殿中人来人往片刻,忽地眼瞳聚神,敛正容色,平步登入后位,神情平淡地端坐其上。
这下全殿人的吃喝都不用费心打算了——年关将至,各项供应只会绰绰有余,也不必思考年夜饭该怎么做,待除夕夜至,王后便直接列席新年宫宴。
三十日晨,席娅为李沁喜编发梳妆,葵姑为她抚平衣领,仔细检查衣扣细节,又叮嘱席娅:“今日除夕,诸位命妇都要前来觐见,加上晚上郊外的宫宴,殿下一共要更衣四次,你千万记准次序,不能备错。另外,郊外比王宫更冷,又恐有雨雪沾湿,殿下的衣服鞋袜全都要多备几套,以便及时更换。”
席娅不多言,恭敬地退下去再次检查昨日备下的行装,葵姑颇为赞许地对她点点头,转过来又同李沁喜说:“现在珍味俱全,但之前说的羊肉面婢子也备下了,回头您可给宫人赐食。”此举正合李沁喜之意:赫连的连番打压使她在王宫内威严尽失,她正可借此机会拉拢人心。
她现在的任务,不仅对宫人要拉拢,对各家妇人更要尽快熟络。自从朝露殿事后,她的名声一落千丈,若能争取到她们的美言,喀拉哈尔臣民对她的敌意也能减弱几分。
不出李沁喜意料,各位贵妇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有个别人的眼神甚至颇为不屑,就差没把“你是坏人”四个字直说出来了。李沁喜默默记住了这几个个别人的身份和样貌——不是为了方便日后打击报复,是因为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几个人正直刚烈,嫉恶如仇,待误会澄清,兴许能与之深交。
李沁喜叹气:“做人真难。”但难事还远未结束:今日是她在禁足风波后首次公开露面,至少有三个难关要过,眼下这才第一关呢。
午时将至,估计贵妇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娜依便选在此时前往王后殿觐见。
她身子还未全养好,听闻近来赫连又命她协理年关大小事务,操劳之下清秀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有些疲累,但那双清泉般的杏眼里却绽满光芒,柔情尽显。一见到李沁喜,她脸上便有歉意:“参见王后殿下。”
此番俱是因她吃尽苦头,李沁喜心中不由戒备:“免礼,赐座。”
娜依手臂交叠,行礼谢恩:“多谢殿下。”入座后,她便简要地将她近来所理之事一一禀告李沁喜,“我知道自己能力不够,一切事都不敢擅作主张,全由殿下定夺。”
“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