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天门关

漫天飞雪，群山连绵。

鹅毛状的白毛风一连刮了数日，使得本就曲折难行的道路愈发湿滑。方圆十里，并无人烟。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万物皆被风雪所迷。

马铃声晃晃荡荡地飘远，逐渐被白毛团吃住，没了声响。一顶暖黄色的毡顶从羊肠小道的尽头处浮现。

四方形，像只小舟，勉力行驶在汪洋大海中，走的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殿下，这里可真冷得很。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金钗轻叹道，满面愁容。她从唐瑛还是深宫里天真烂漫的清平公主时起就伴在左右，私底下闲聊时，她总是改不过口，仍旧称呼唐瑛为殿下。

“你啊……”

微微沙哑的女音仿佛麦秸燃烧时散发出的苦香。淡薄的光晕打在她的身后，在脸上映出橘褐色的倒影，更衬出女子身姿如松、气质兰雅。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出尘容颜。

在她脸上呈现出的复杂时光所凝聚的痕迹，让人无法轻易地用语言形容出她的面孔。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种久居高位、手握杀伤重权之人所有的威仪。

唐瑛舒展开僵硬的腰肢，换个姿势。耳上的红珠子如一滴凝固的血，折射出那些个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她伸个懒腰，嗅着鼻腔中寒凉的风雪味，以及被掩埋在白尘之下的草腥味。

“你不懂得。”她舒服地叹道。曲起手指，弹在金钗的脑门上，接着道：“那些个所谓富贵日子，不过是烂污的人心地。”

“殿下！”金钗嗔怪道，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她将门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条光洁的银丝带。北风冷冽，寸草不生。金钗长在东都，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天与地，这让她既好奇又恐惧。

金钗放下门帘，垂眼看着壶口溢出的温热雾气，低声道：“奴没见过大世面，自是比不上殿下的。但是这样的地方，对殿下来说实在太委屈了。”

“奴是替殿下觉得不平。”金钗举止轻巧地为唐瑛斟了杯热茶，递到唐瑛的手中，轻声道：“奴不敢论与殿下情同姐妹，却也是陪着殿下一同长大。奴所熟知的殿下，应该立在那恢弘宫殿之上，而非行走在杂草牛羊之中。况且，奴总觉得，殿下这次醒来后似乎……同从前不太一样。”

唐瑛似笑非笑地看着金钗，接过那杯茶，捏在手中。

茶水滚烫，让唐瑛感到微微刺痛。她不意外金钗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并不认为她过界，只觉得心中熨帖。不过，有些事情无需同婢女解释，她忽略掉金钗前头的话，倒是对后面的问题很感兴趣。

“你觉得本王哪里不一样。”唐瑛抿口茶水，漫不经心道。

金钗偏着头，细细思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为难道：“奴只是这样觉着，却又无法形容。硬要说的话……奴以为，殿下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单从这一点上讲，奴又觉得是件好事。”

“为何是好事？”唐瑛笑道，单手撑着脑袋看向金钗。

金钗一愣，不自在地垂下头，攥紧袍角，声音轻到像是马上会被车外的北风吹散，“奴不清楚……或许这样会让殿下高兴许多。”

“高兴嘛……”唐瑛叹息道：“如今也就只有你会在意本王是否高兴了。”

她放下茶杯，抓过金钗的手，摩挲她的指尖，郑重地凝视着她的眼眸，轻笑道：“本王本不用同你交代这些，但既然你如此不安，为了让你睡得好，本王也无需防着你。”

金钗羞怯地敛下目光，小声求饶道：“殿下别闹奴了。”

唐瑛笑出声，拍拍金钗的手背，淡淡道：“本王只是离开了东都，并不是消失在这世间。你放心吧，本王多年经营，不可能就这样撒手。若不是你执意要跟着本王到这儿来，本王更想让你留在东都替本王打理。”

金钗反握住唐瑛的手，垂眸看着那双本应娇嫩白皙的手掌心和指缝间已经长出了老茧。她虽不理解唐瑛的选择，却从不越界多言，只是默默地守在殿下身边。

她的声音更低，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此次外出，不比打仗，没个五年十年难以回去东都。奴不放心殿下一个人待在这边，有人细心照料，日子总好过些。”

很快，随着一阵飓风，如天老爷拿着扫帚，‘哗哗’地清扫着自家庭院，扬起的尘土飘下凡间，即刻凝结成朵朵雪花。

飘飘扬扬、纷纷洒洒、一刻不停的，把主仆二人细弱的谈话声渐渐淹没。只剩下‘簌簌’的雪与雪的摩擦声，间或几声听不甚清的狼嚎及犬吠。

小道尽头，是条同样坎坷不平的官道，再往前，是一座城。

不同于平原大陆高耸入云的铜墙铁壁，这里的城，由一个个毡包围拢而成。肆虐的白毛风能削平一切矗立其上的建筑物，独独拿这些个看起来脆弱的布制品没办法。

正值开平十二年，高宗率兵出征今夏国，一路的艰辛自是不必多说。

苦战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