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彼
“北地。”她低声道,几乎是下意识地牵住了他的手。
姜维投向她的目光虽带着几分浅淡的讶然,但更多的还是与往日无异的冷静。
他轻按她的手腕,随即走到屏风彼侧,向报者吩咐道:“说。”
“今夜先报:蒋大人一行半个时辰前进了城,目下刚抵府衙。”那人语调沉稳,波澜未惊,“再报:府前得了一人,他说身上带着他家主人的手书,要见侯爷。”
“进得去吴府么?”姜维问。
“回家主:暂时还不能。”
“那就在暗处跟住蒋大人,别急着露面。”
“喏。”
“人打哪来?”
“自报家门,说是司州。”
姜维的眉心皱了皱,眼底掠过一丝不安。姝妍自然在屏风后静听这一切,她的心头浮起一人乌漆漆、令人发怵的目色与他那始终难改漫不经心的讽意的精致面庞。
“见。”就这么一个字。
“是。”主仆高度一致。主转身进内室,仆便立刻去带那人。
“有一件事疏忽了……我从没知会过你……”姝妍突然变得慌乱,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扒住床榻一侧,又感到心跳加速、冷汗攀颈。
“什么事。”姜维在她面前坐定,神色安然。
“好些年前……”她艰涩地开了这个口,“大约是陇上军中起火的那年——你记得吗?”
姜维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年因一场意外,我结识了一个人。一个……有些奇怪,也有些可怕的人。”她颤抖着语调,不祥之感在心头带起一片预料中的密麻,“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但我回思桩桩件件,恐怕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见他并未作声,姝妍又问:“这段日子冬姐可有告诉你什么吗?”
姜维摇头:“冬姐的嘴巴有多严,夫人是知道的。即便问过她,也不肯透露半个字。”
姝妍感到心中悬着的东西随他这句话慢慢落地。
“那我亲口说与夫君。”她作出决定似的,“不可再等——就现在。”
“好。”姜维神色如旧,只新添了一分深沉。
干而热的空气里没有半点儿丰采。这次是聂桢与他并肩而立,廊下,夜已变得深刻,两个身形相差不多的男人揣着同一件心事。姜维的眸底不大松弛,只是夜上三更,姑且掩去了神思。聂桢知道他的顾虑,便补了一句:“蒋大人的侍从递了口信:至少今夜他们是安全的。”
“明知有难,一脚却踏进来。”姜维轻笑一声,“丞相在时曾多次对我等说起公琰君体怀豪迈、心志慷慨,关键时刻担得住事情。今时今日,故人所言无虚。”
“尚书令忠勤为国,仆等凡听说了此事的,皆为之汗颜。”聂桢也叹口气,恭谨地说。
“子固,又忘记了不是?”姜维柔声提醒着。
聂桢微垂眼目,面容不禁变得随和。因姜维早就跟他要求过,二人之间虽然名为主从,实则知心人。在只有二人的境况下,聂桢不必对他口称“仆下”。十七相交,直到此刻,人生将近一半的年月皆有彼此在侧,这等稳固而深厚的情谊,岂是几个称呼能定义的?
“是忘了。”聂桢笑着说,“近日突生了太多危难,哪还誊得出情绪和你说些‘花前月下’的闲话……”
姜维附和他,一起笑着摇头,心中却着实轻松了一刻。
言归正传,聂桢于是发问:“简牍所说之事,你要赴约么?”
“为何不去?”姜维反问一句,语气有些难测,“冒着生命危险派书给我。倘若阿念不说,我尚不能深知——人家这些年惦记我们,竟至于此。”
“款冬那日向你和盘托出,我便去了解了‘他’的一些事情——关于他和他身后的河内司马氏。”聂桢说,“我想,夫人那边应当也在第一时间摸过他的底。”
姜维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神采。
“但据我所知:司马氏一族虽因在雍州六年与我朝作战的军功而在目前的朝堂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司马懿本人身边,始终有曹氏的亲贵掣肘。”聂桢接着说,“司马氏所交游的,大都是洛阳的世家子弟。而眼下在雍州,郭淮是军事责任人。也就意味着,郭淮顶在前线,他才是与我南郑形成对垒局面的主要决策者。”
“不一定。”姜维蹙了眉,“虽有郭淮坐镇前线,但总觉司马氏不会放了这块地在他人手里。去岁丞相身故,那司马懿想要趁乱攻击我等,只因洛阳不准,遂作罢。子固,你放眼去想:人在雍州,战事已毕,他却等了一年才归朝……”
“他的陛下也防备他。”聂桢言简意赅。
姜维又说:“他的次子挂着典农都尉的头衔,想必在长安住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在这个节点上来到汉中,并要约我见面……”
聂桢突然抬眸,心头紧绷:“恐怕其中有诈。”
姜维却大度地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