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别院早已准备就绪,只待这位主持的先生到场。今日天色也较暗沉,闷着口气似的,久旱不雨的高温依旧能令大地蒸腾。
首挂经旗,次供灯毕,而后者,便为亡人焚香、念经。夫妇连及满府上下人等,内外皆着素衣灰裳,噤声敛态,气氛沉静而庄重。
姜维先行半步,身旁人却没跟着,他下意识地在袖底伸出手腕,去寻她的手心。姝妍感到自己的手臂连带着上半身都在轻轻颤抖,她知道这并非由于小产带来的遗症,而是直到此刻,她始终都无法面对这一惨痛的事实。
她感到身后有人轻轻垂泣:“阿念,去吧……”
是芷妤。
姝妍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三日以来,芷妤虽在府静养,却始终未能与她有交集,一来,二人的身体都过于虚弱;二来,听底下伺候的人说,芷妤始终不能好好进食,自感憔悴,不堪见人。
哪是一句简单而冠冕的“不堪见”。姝妍清楚得很:芷妤的心性向来如此——温柔而倔强。眼下马祯出了这样惨烈的事,身为人母,她要如何解开这心结?!她的一句“不堪见人”,实则是“不堪自见”……而她们同病相怜,共承失子之痛!
姝妍勉强回头,想去看芷妤,但还没等泪在面前滚落,姜维的手却已在先,稳稳地牵住了她。
“一起走。”他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听得清楚。
匆匆回眼一瞥,芷妤同样一身厚重的玄灰,看上去实在弱不禁风。她站在原处,玉绮那姑娘牢靠地扶着她的身体,二人脸上尽皆沉恸,而芷妤更兼悲苦。
“起风了……”姝妍对姜维喃喃道。
“嗯。”他尽力宽抚着她的心,与她十指交缠,“起风了。”
于是夫妇共行至那方肃穆的供台,拢过七支香,双手合十作祷。此一刹那,他们共同感到彼此心头对一人一事至高无上的虔敬。
方士的从者再捧上漱盆,先生净手,亲自展开书了经文的黄帛,先念一遍。
姝妍看看姜维,那意思是由他先诵。后者便折膝而跪,轻声细语地将黄帛上的句读逐一不差地念完。
这下轮到姝妍跪在拜垫上。如此一个简单动作,却夹杂着猛烈的隐痛,而她偏又知道这不是身体带来的。还未张嘴,她率先感到心口传来紧巴巴的窒恸,旋即便是一股接一股的软绵,更兼晕眩,这令她意识到自己又堕入苦涩的情绪中。她欲哭无泪,摇摇将坠,也从未感到心气懦弱竟似这般。
凄风与苦雨交加的瞬间,她竟无端地想起了过世已久的伯父,想起他啸卷红尘的一身意气,也想起他临终前的病榻。而他赠给她、她向来不离身的短剑,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前院的剑架上……
她无缘无故地想及这些,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同马超学过出怀剑术。因她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感觉——此时此刻就算有什么人当着面伤她一刀一剑的,她也不会躲开。
没力气躲,但更多的……竟然不想躲。
几个月前刚刚得知身体里有了这孩子的血肉,她与姜维几乎不欢而散。那时他半赌气般地怪责她,说这未出世的孩子是她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去利用的对象……如今这句话无缘无故地被唤起,她跪在这里,听着自己满心的悲鸣。
太多愧疚,太多亏欠,今生已罢,来世还能将它们补给这苦命的孩儿吗……
“夫人,请为亡人诵经吧。”方士低声劝慰。
姝妍如梦方醒,颤抖着手心托住这一卷看似轻薄、但对她来说几欲不能承受的帛书。她张了张嘴,才发觉喉口似乎粘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明晃晃的细光在她眼前霎时而过!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两束光的来源,下一刻就被人裹在了怀里,又往后推了一把,她跌倒在地!
园中哗乱!众人惊起一片呼噪,她听见款冬的声音最高,也最镇定:“台子掀了!先拿贼人!”女子话音未落,便向姝妍的方向掷来一柄锐利的暗器,可惜那“方士”竟灵巧得很,斜了半个肩膀就轻松地躲过了这第一着!
姝妍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卷地而起,她还略显狼狈地趴在地上,未能起身,却在一霎那看到姜维居然接住了款冬向他们飞来的第二着暗器,反手向那“方士”掷去!
五步以内,不出意料,是他推开了她;五步以外,出乎意料,她看见在他身前那块地面,竟血溅三尺!
姝妍终于爬起来,如此失措,腿脚早已全然软去,她努力保持理智,睁大眼睛去分辨乱象之中究竟是谁的血溅在彼处,又是谁竟敢向自己痛下杀手!她看见被款冬下令遏制和击杀的目标竟毫发无伤,那影子跃上屋檐,马上就要逃窜!此刻场外有人身轻如燕,一道闪电似地跟了上去……
姝妍再回头去看芷妤,那妇人跌坐廊下,面无血气。玉绮拼力护在她身前,看上去竟比自己还要镇定几分……
姝妍这才看清姜维的侧颈溅了一大片鲜红,他的半边脸面亦染了赤,除却钻心剜骨的痛,滔天即出的怒意将他的眼底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