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客座的茶盅端起又放。董瑷莘沽茶的手随即在半空中稍作悬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赵统的面庞,发现自家夫婿的神色自始至终竟几乎未变。
瑷莘将手边茶具默然拾掇停当,便浅笑道:“贱妾匆忙备下这三两茶品,可还趁吴大人的口?”
吴康谦让道:“在下不胜荣幸,惟恐赵夫人辛劳……”
瑷莘心知主客间的气氛已然缓和些许,于是转而替赵统再斟一勺,人也只挪在他身侧,且听他的。
吴康抿唇笑问:“赵侯爷今岁尚胜意否?”
赵统颔首,温和作答:“今时吴大人可也看到了:统之仰赖,乃主君所赐,衣食不过官服一身,行止不过车马二三、别院一座,何所谓‘胜意’,何又所谓‘不胜意’啊……”
“‘万般皆命’之叹么?”吴康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又朗然而笑:“素来竟不闻:君是听天由命之人了?”
赵统稍显苦涩地笑着,轻摇脑袋:“统安身立命,岂敢悖行。”
吴康默然片刻,主客几人在这间隙却同时听得窗外窸窣声起。紧接着便是一人在廊下回报:“是那小鲤扑腾腾地跃出了塘,扰了侯爷,更扰了贵人……”
瑷莘不慌不忙地,先去屋外探看。赵统便引着座上客一同起身,吴康也不推就,随着他踱往小桥边。
“……锦鲤跃然于清波……”吴康的目光不离开这汪池水,顺着盈了笑意,对身边男人道,“主逢喜事。”
赵统眨眨眼,不由多想一分。
吴康颇为自在地倚着扶栏,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日头落下,将他们斜斜笼住。
瑷莘唤了底下的人,将他们各个打发了,自己也察言观色,暗中退去,留了夫婿与那吴姓外人同赏池中鱼荷。
吴康兴致悠然,从他的脸上看得出自幼浸润着的独属于外戚之家的富贵气息。男人随手搓起一小把饵食,朝池中扬洒而去。鱼儿们顺着他的方向游聚又散开,颇为开怀。
“记得侯爷是年长在下几岁的?”
赵统微笑回应:“在下建安十一年生人。”
吴康挑起一侧眉毛:“侯爷确比我年长四岁。”
赵统不禁感叹:“如此,康公子便与阿广同岁了。”
吴康抚掌大笑:“赵兄与我兄长同年,我又与赵侍郎同岁,若说没个机缘巧合,任谁也不肯信吧?!”
赵统还是持着平和的笑。
只听身边这位纡尊降贵的吴氏二公子口中不经意地,竟清唱起颇为应景的荆北小调来:“……朝露台、芳菲榭,邀歌共佳期……桃花面、杨柳腰,观鱼更合契……”
赵统便想起曾经也在荆襄度过了很长一段少年时光,而在那方无愁无扰的天地,朝夕可堪飞逝,速度快到凡他再忆往昔,竟似恍然。
赵统刚才想起,他听人讲过:吴康原是十分善音律的。
吴康叠唱几句,自觉不经意将懈态流露,暗自干咳两下,收了声调。
赵统说:“闻听汉中郡忧扰,形势严峻,令尊大人……可好?”
“家父因朝中大事在前线劳心伤神,我却无力替父分忧,实在枉为人子……但幸得兄长在侧,想我父亲能够轻快许多。只是……”吴康顿住话头,似乎想起什么,“……朝中大事,还是愈发地不好处置起来了啊?”
赵统不甚明了他的话中意,他不过想着汉中近日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纷乱,心底仍欠安。
吴康换了个姿势,稍显惬意地凭靠在栏杆上,这样他便和赵统眼目相对。后者似有失神。吴康笑吟吟道:“弟不才,却听闻赵兄当日因马氏之事而面刺圣上,委实佩服兄长这份胆气。我想,就算是古来直臣,似君,恐怕也没有多少吧?”
赵统先是一滞,倏尔苦涩摇头,不禁感叹道:“吴公子取笑了。”
吴康却展示出他那标志性的宽解神态:“无妨。”
赵统说:“马、赵二姓相交多年,还算和谐,却不曾想,会由于此事不欢。”
“抉择不同,终究难免离分吧?”
赵统琢磨他的话,竟觉隐约含着几分道理。
“……客左主右,以别尊卑。别厅之外,设一矮台,用以打醮。醮罢,燃供灯七,主客寄哀……”款冬一边细致地查阅着手中小简,一边抬眼看过四下院落,自今日早些时候,此间已摆出为法事的祭飨之器。
府中人忙来忙去,一刻也不耽搁。偶有熟人走过窗棂下,不禁瞥眼,见自家夫人只在榻间沉睡着,门缝深处则溢出混杂着各类成分的药香。人们心头便又攀上一阵莫名的凄惨,暗自叹过气,无一不低了头颅,继续兢兢业业。
人们全都知道,这府里现在管事的便是因夫人之事冷冻起了面目的款冬。而这位,就连他们那位正儿八经的侯府主人,都唤以“冬姐”、都敬听三分。
府门口倒是窸窸窣窣。
“听吴大人府衙里当差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