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
关山断尘,胡草卷啸。
几缕朦胧笳声飞掠城头,荡进每一个军汉的耳中。几张年轻的面容顿住手中正在咻咻打磨的刀口,侧耳细闻去,反教怀底涌上三分悲悯。
曦色眇眇,陇山迢迢。
“……但携破虏志,从此别家园……”靠着墙壁,不知是谁先开了陇腔,清唱起一首壮怀歌。
“但携破虏志……”“……从此别家园!”
独吟渐渐成了合唱。
一声高于一声,一句哀过一句!
厚重的调子此起彼伏,伸向横卧在城头以外那些连绵不绝又同样此起彼伏的峭岭至深至密处。勇敢的陇上汉子隐忍而有力的歌调,点燃了每一副雄健的胸腔。
梁虔全身铁甲站在内墙底下,一束新鲜的阳光正巧跃过墙头直剌剌地灌向城内,也正好打在他的战甲上。他背对着光亮,因此在那顶头盔之下,他的五官不甚清朗。
梁绪一夜未合眼,刚从城垛上下来就望到了自家阿弟。姜维没和他一起,因前者选择仍旧坚守在城头至高处。梁绪远远地看着梁虔,心底涌上一股浓烈的悲酸。他看看城头飘摇的令旗,再望望披挂整齐的梁虔,耳底充斥了厮杀汉们决绝的歌声。梁绪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十分荒唐。自孩童时代开始,他也没有见过这般整齐划一的可笑至极的场面——人们一起磨拭铁器,竟然是为了等候死亡。
兄弟俩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彼此。梁虔走向梁绪,垂着脑袋。
“兄长……”
梁绪爱怜地看着弟弟。短短一刻前他还是个斥了肃杀的高傲男人,挺拔拔立于城下,此刻在兄长面前,却仿若换了副筋骨。梁绪本想伸手揉一把他的脑袋,这一瞬才猛地想起,阿虔已是个二十七八的大男孩了,他毛茸茸的脑袋此时也严实地包裹在铁盔之下。
最后他只能宽厚地笑道:“阿虔?”
梁虔却似乎不敢抬头。
“有心事吧。”梁绪走下最后一节土阶,顺势蹲坐在梁虔脚下,哥哥瞥见弟弟的鞋尖轻微顶起了两个鼓包,又看到他刚才迎头走来满面的倦容——他必定度过了一个无比挣扎的漫长的夜。
梁虔一屁股坐下,抹下头盔,用一只手抱住脑袋,不作声。梁绪将手里的短剑平稳地放在身边,剑尖指着城门口。他十指绞住,微微仰首,似乎在瞭望天的极高极远处。
“怎么回来的?”梁绪微笑着,眼光却并不看向他。
梁虔很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他哥哥也不追问,就静默地等。哥哥知道,他弟弟最终会给出答案的。
梁虔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样叹口气:“……汉……贼军没杀我。”
梁绪继续保持着仰头看天的姿势。
梁虔尴尬着,努力肃清了一下喉咙:“……是因为、因为……‘天水值得’。”他突然哽塞了,垂头丧气的,身子蜷在盔甲里,看上去仿佛小了一整圈。
梁绪笑问:“何意?”
梁虔瞪着眼睛看梁绪,没弄明白。后者转头盯住他:“……‘天水值得’?”
梁虔赶紧移开自己的眼睫,倘使晚一点,他在心底拼了命压抑一夜的情绪便要倾巢而出。
“是……那边的‘丞相’——咳、就是那个诸葛亮。”梁虔咬着牙关,显得格外酸楚:“他说……说马遵不值得我们所有人为他效死,但……这座城值得。”
梁绪没吭声。
梁虔:“他还说,这里的子民就是汉……蜀之子民。他……”
一股重量伴随着一股温度同时到来,断了他的话头——梁绪的手臂揽搭在他的一侧肩头,轻松又随意。
梁绪还是笑着:“那你认为呢?”
梁虔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啥?”
梁绪淡淡问道:“值得吗?”
梁虔摇头,眉心一团糟糕:“关于马遵,向来也不觉值得。若为乡里,死了也可以。”
梁绪的手指握紧了梁绪的肩膀,他似乎在用自己平生最大的气力。梁虔清晰地感觉着兄长惯于握笔和翻书的手,有一天竟也能将他身上百经狼烟打磨的坚硬的肌肉捏得生疼。
“阿兄……”
梁绪却在一瞬间撒开了手,他站起身。等梁虔的目光懵乎乎地再次投向他,他已经踏上了通往城头的最后几节土阶,长剑附于身后,紧随腰脊,二者之间绝无分离之迹。
梁绪上下探望着城垛附近的动静,眉心微蹙。一小兵蹬蹬跑来,说姜维一个时辰前便下了城头,回署衙去了。
梁绪心中竟没来由地松开了一个口子。
梁虔就搓着手站在城下,将头盔抱在臂弯里,神色凝重。
梁绪大步在前,不用说一句话,他弟弟就跟在后面。兄弟二人一同上马,向城心去。
府衙里但凡手脚健全的人基本都上了四面的城垛准备战斗,几个负了轻伤的轮班值守,没有闲余人等。从前人来人往的门前大